刚进屋。一个中年女人就扑上来,上上下下把何淑懿全身仔细检查一番。“女儿,你没有伤到哪里吧。”罗美荣关切地问道。
何淑懿冷冷地瞟了母亲一眼,没有理睬她。
屋内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他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很齐整,油光锃亮;神色冷峻,文质彬彬。男子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品茗。
何淑懿也没有跟男子打招呼。她径直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了两罐可乐,一罐给赵书勤,自己打开一罐,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赵书勤接过可乐,没有立刻打开。“叔叔阿姨,你们好!”赵书勤满脸堆笑地向罗美荣和男子招呼道。
赵书勤看得出来,中年男子应该就是何淑懿的父亲,因为他跟何建教授长得很相像。而中年女人应该就是何淑懿的母亲,因为两人无论形象还是气质,都高度相似,如出一辙。
罗美荣夫妇并没有理会赵书勤。他们甚至都没有认真看赵书勤一眼。
这让赵书勤感到十分尴尬。他觉得没有必要再呆下去。
“淑懿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赵书勤讪讪地说道。说罢,他扭头就走。
“别走!”何淑懿连忙拦住赵书勤,紧紧地搂住他的臂膊。“等会儿我们去爬观音山。”何淑懿柔声说道。
两人拉拉扯扯的亲昵样子,让罗美荣万分反感。“何淑懿你是什么意思?我跟你爸在这里为你担惊受怕,你却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你还有没有一点教养,啊?!”罗美荣厉声责问道。
“我有没有教养不用你们管。你们要是看不惯,可以马上走人。”何淑懿满不在乎地说道。
“行啊,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可以不要父母了。”罗美荣垂头丧气说道,明显是失望透顶。“你要是固执地认为,我跟你爸对你不好,我们也无可奈何。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当年为了生育你,我可是付出了半条命。没有我们,哪有你今天。我希望你有点良心。”罗美荣痛心疾首地说。
“我知道,你们生了我。但我更知道,没有爷爷,我压根也活不到今天。”何淑懿冷峭地说道。
“行了,当着外人的面,你们吵这些,有意思吗?”何淑懿的父亲烦躁地说道。
“好啊,那我今天就好好跟何淑懿算算账,看我们到底有没有亏待她。”罗美荣气急败坏地说道,抓着何淑懿的手臂就往门口方向拉扯。
“放开我!”何淑懿挣扎道,极力想摆脱母亲的操控。
奈何,罗美荣正在气头上,臂力出奇地大。任凭何淑懿如何反抗,都始终挣脱不了她的掌心。罗美荣生拉硬拽,将何淑懿拖出房间,还重重地带上了房门。
客厅里立刻沉寂下来。赵书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处境更加尴尬,只能攥着一罐可乐,通过浏览墙上的新旧照片来敷衍时间。
照片大都是何淑懿的,各个年龄段的都有。它们记录了何淑懿从襁褓婴儿到如今的花季年华的蝶变过程。剩余的,有几张是何教授的。只有一张是罗美荣夫妇的,还是黑白照。照片上的夫妇俩都很年轻,风华正茂。如今的何淑懿像极了那时的罗美荣。尤其是一双大眼睛,跟那时罗美荣的一模一样。照片上还印有夫妻俩的名字。何淑懿的父亲叫何问源,大抵是从朱熹的诗句“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中得来的。
何问源静静地喝着茶,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赵书勤也不说话,保持缄默。
两人就这样冷对峙,谁也不吭声。气氛越发沉闷。
许久,何问源才打破了沉寂。
“坐吧!”何问源不冷不热地说道。
“谢谢!”赵书勤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回应道。他在何问源的对面坐下来。
“你叫赵书勤,对吧?”何问源终于抬眼瞟了赵书勤一下。
“嗯。”赵书勤尽量保持微笑地应答。
何问源给赵书勤沏了一杯茶。
“谢谢!”赵书勤机械地回复道。似乎除了谢谢两字,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从何问源的表情里,赵书勤能读出他的不屑和傲慢,还有他的高高在上。赵书勤是一个很敏感的人,自尊心比较强大。对于一个瞧不起他的人,哪怕对方再富有、再尊贵,赵书勤都觉得无需浪费更多的言辞。无声胜有声。沉默是维护自己体面的最佳手段,也是回应对方傲慢姿态的最好武器。
赵书勤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房间。但为了照顾何淑懿的感受,他又不敢贸然行事。父亲交代的任务,把何淑懿哄开心,他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也只能是哄了,他的心里装不下第二个女孩。虽然感觉这是一种罪恶,但他必须明知故犯,没有选择。也许父亲说得对,这个世界现实而残酷。每个人置身其中,往往都会身不由己。大舅二舅的现实处境,小时候的艰苦遭遇,都让赵书勤在面对人生抉择时不得不考虑妥协。但即便这种妥协只是暂时的,赵书勤也觉得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所以,他其实内心很矛盾,很纠结,很压抑。他甚至担心长此以往,会不会引发人格分裂。
“今年,考了多少分?”何问源慢条斯理地问道。
“没有何淑懿考得好,刚刚过二本线。”赵书勤讪讪地回答说。
“学文科,还是理科?”何问源继续问道。
“理科。”赵书勤简短地回答。
何问源沉吟片刻,意味深长地说道:“年轻人,要多学点历史啊。”
赵书勤不再言语。他实在不想跟何问源说话。看着他始终拉着老脸,赵书勤就没有丝毫对话的兴致。
“以史为鉴,面向未来。这话,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个人,都具有很强的现实教育意义。”何问源高深莫测地说道。他端着茶壶站起来,到饮水机边接了一壶水,然后放在电茶炉上烧。而后他把杯中的余茶饮尽,擦擦嘴,继续说道:“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多年。看起来纷繁芜杂,浩如烟海,其实总结起来就一句话:门当户对,人间不累。怎么说呢?这门当户对不仅仅是说男女婚配,要讲究实力平衡,旗鼓相当。往大的方面说,政治层面也是如此。隋唐时代,为何能走上中国封建社会的巅峰,就是因为杨李两家都是经过几代人的积累,有了坚实的基础,才能把隋唐盛世的大厦牢牢地矗立起来。赵氏的宋朝也是如此。到后面的元明清,帝国的创建者绳枢瓮牖之徒穿阡越陌之人,没有什么根基,所以一代不如一代。他们直接把中国带入积贫积弱水深火热万劫不复的悲惨境地。究其原因,就是门不当户不对。杨李家族的实力,跟隋唐盛世的气度匹配,所以他们能把中国封建社会带入巅峰时代。反观元明清,帝国的统治者都是暴发户,根基浅薄,中气不足,实力跟内涵都无法匹配帝国的体量,承受不了发展国家的负荷,所以一天天地垮掉,最后误国害民,沦为千古罪人。”
听到这里,赵书勤鄙夷地哼了一声,心中暗道:“尼玛,直接说我配不上你们家何淑懿不就得了吗?何必拐弯抹角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说这么一大桶狗屁长篇大论,累不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