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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染红叶(第二十七章)

  霜染红叶 第二十七章

  还有两个多月就要高考, 家长的心比学生更紧张。淮海夜里经常被梦困扰,有时梦到儿子被清华、北大录取,但更多的是搅得他心中不安的梦,例如:就差1分,没有被第一志愿录取,甩到了本二;到临考时,没有发到准考证,原来学校报名时将名字漏了,表格最后在教务主任的办公桌抽屉的角落里找到了;批卷时将一道20分的数学题批错或合计总分时少计了20分……他还梦到二姑娘“蔡凤楼”的儿子,淮海儿子班上那个成绩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的学生,却被保送到清华大学外语学院学高棉语,定点培养,毕业后到柬埔寨大使馆……

  淮海儿子成绩不稳定。小学考初中时,最后三次模考,都是全区第一名,老师对淮海说:“这你还担什么心,就是只录取一个,也是你家。”谁知竟名落孙山。考分也让人哭笑不得,学校共60个重点中学录取名额,他和另一个考生并列第60名,那个考生被录取了,因为那人是回子。结果是小布给了他一个重点中学的指标,淮海父母交了5000元集资费。上小学六年级时,他迷上了武侠小说,将金庸、古龙、梁羽生等名家的小说看了个遍,自己还动手写武侠小说。上初中时又迷上了电子游戏,在学校上了晚自习后,又去游戏厅,有时竟不待自习课结束,翻墙头出去上电子游戏厅。淮海只好让他在家自习,他又去让奶奶给他买了一个电子游戏机,在家里玩。到初三时,淮海将电子游戏机送到奶奶家去,淮海和花枝每天晚饭后都要出去散步,总以为儿子在家用功,有一次他们提前回家,走到楼梯口就听到家里一阵玩电子游戏机的声音,开门一看,儿子正匆匆忙忙把电子游戏机往床下面藏,原来他又买了一个。还好,中考争了一口气,又和人并列,但这次是全班并列第一,重点高中录取新生排名第7。上高中后,直到最后高考,他都每天必看动画片;高三最后一学期,最好成绩年级第2,最差落到年级30多名,班主任对淮海说:“我们学校前50名上南大没问题,你儿子考清华、北大有些风险,可以考复旦、南大。”学校有两个保送清华的名额,一个学工科,一个学法学,工科的保送名额给了学校一个副校长的儿子,法学的名额给了淮海的儿子,但儿子要学工科,学校说:“杨江川同学最后三次模考成绩都是全年级第一名,你不能和他比。”儿子说:“他成绩那么好,可以参加高考,为什么要占一个名额呢?”他放弃了被保送进清华大学法学院的机会。还有一个保送名额,是共青团中央的“青年干部学院”,这个学校是本二院校,对学习成绩要求并不高,但政审要求很高,成书记的儿子就是被保送进这个学校的,毕业后被分配到团省委。一次淮海上班时和成书记同路,成书记说:“这个学校好,南大、东大只是牌子响,没有这个学校实惠。”但淮海未同意儿子上这个学校,他知道儿子性格和自己一样,不适合在官场上混。高考成绩揭晓后,儿子在年级排第13名,前10名报北大、清华,淮海就将儿子报了国防科技大学和复旦大学计算机专业。

  志愿填好以后,曙光打来电话,问儿子高考情况,淮海就对她讲了。曙光听后,叫淮海将儿子送到北京来上学,说北京有那么多好大学,为什么不来,说孩子还小,离开家庭,她可以给他一些照顾;她请淮海一定答应她的要求。淮海答应了。可是到北京填报什么大学呢?这颇为难。据招生办估算,报北大、清华相差十多分,而能考这么好的成绩,上北京其它大学,心中又实在不情愿。曙光淮海不要有顾虑,就填报北大或清华,如果有什么问题由她来解决。淮海就填报了清华大学。录取分数线揭晓,除北大、清华外,全国所有学校分数都够了,离清华分数线还差11分,但还是被录取了,是作为“委培生”录取的。淮海到招生办了解了一下,知道这样一个“委培生”要交10万元,好家伙,一分一万元。淮海曙光曙光淮海不要考虑这些,她说,是她让丁丁来北京上学的,一切都由她负责。 八月底,收到了学校《录取通知书》,花枝生病了,淮海就一人送儿子去北京报名。

  在夜间驶往北京的火车里,儿子已经睡觉,淮海想起儿子上小学六年级时,花枝生病在南京住医院,他带儿子到苏州参加全国小学奥数竞赛,结束后由苏州乘火车去南京。转眼过去了6年,儿子已和他一般高了。他又想起曙光,又有11年没有见到她了,他心中生出无限缠绵之情,她肯定要到车站来接他,她说让他住到她母亲家,她母亲现在一人生活,这几天她也住过来陪淮海。想到将见到曙光的母亲,他心里又有些紧张,在他的想像中,她是一个严肃的夫人,正是由于这种印象,他才未能和曙光最终走到一起。

  淮海没有吃安眠药,一夜没有合眼,火车上的卧铺让他感到窒息。上午十点多钟,火车到了北京。他们走出车站,远远看见曙光站在一块空地上,望着涌动的人流。他们离开人群,往曙光走去,曙光也看见了他,往前迎上两步。她身穿军装,没戴军帽,肩章上又多了两颗星。她摘下墨镜,显得容光焕发,笑着拉住丁丁的手,几乎是仰脸看着丁丁说:“哎呀,都不敢相认了,上一次见面,才这么点高,现在和爸爸一样高了。淮海,和你年轻时长得真像,哎呀,笑起来简直一模一样;世上竟有长得这么像的父子。”她把他们领上一辆小汽车,汽车风驰电掣般地行驶,在横穿一条街道时,行到当中,对面的红灯亮了,她依然没有减速,路边一个警察和一个穿黄背心、拿着小旗的人转过脸来朝她瞪着眼,但没有过来拦她。她把汽车开进一个部队干休所大院,在一幢围着栅栏的小洋楼的旁边停了下来。曙光帮着将行李拿进院子。院里,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在花园里给花剪枝,曙光对她说:“妈,有客人来了。”老太太回头看了一下,走出花园,对淮海说:“你就是路淮海吧——这是你的儿子,哎呀,这小孩长得多漂亮啊!快进屋坐。”

  淮海对老太太说:“阿姨,给您添麻烦了。”

  老太太说:“嗳——不麻烦,听曙光说你们要来,我非常高兴。我听说你这个名字已经有20多年了,你怎么不早点来呀。黄海这个地方我到过,1949年大军南下时,曙光爸爸的司令部就驻在那里海阳县一个叫八大家的地方。我那时在34军政治部,住在一个叫美人垛的地方。那时曙光还没有出生呢,转眼她快50岁了,快得让人不敢相信……”老人流出了眼泪。

  淮海说:“我父母当时也在34军,我听他们说,也在美人垛住过。”

  老太太说:“是吗,那我们还是战友,说不定见面还能认识。我记得,在八大家南面有条大河,叫海阳河,传说河里有条大蠎,有20多米长,河上没有桥,工兵营架了两座浮桥,过桥时有一匹骡子掉进河里,把驮的东西全弄湿了。”

  淮海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曙光淮海说:“这是我女儿。”

  小姑娘大大咧咧地走到淮海面前,说:“嗨,你好,你是路叔叔吧。”又转身对着丁丁:“那你就是世界闻名的小记者丁丁啰,你的白雪怎么没来。我叫宋小丹,你就叫我丹丹。”

  丁丁说:“那你是宋丹丹。”

  屋里人都笑了。小姑娘说:“叫我宋丹丹也行。走吧,跟我到楼上去。”

  曙光含着笑,望着他们走上了楼梯,问淮海:“丁丁谈恋爱了没有?”

  淮海说:“他好像还没有长大。倒是有许多小姑娘为他着迷,但他好像一点反映也没有,还在看动画片,看小人书,家里小人书都成灾了。”

  曙光说:“可能还没有遇到让他心动的女孩吧。”

  淮海又说:“曙光,你的女儿长得不像你,可能像她爸爸——我还一直没有见过你爱人呢。”老太太和曙光都没有说话。

  下午,曙光上医院去了,曙光的女儿带丁丁上街去了,淮海帮老太太整理花园,先给花剪枝,又翻了一块地,然后回到客厅。曙光的母亲满脑子只记过去的事情,看战争年代的电影,听《白毛女》、《我的祖国》一类老歌。在客厅一面墙上,挂着很多照片,其中最醒目的一张,是曙光的爸爸五五年授衔时的照片,佩戴着三颗金星的肩章,胸前佩戴着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和一级解放勋章,老太太也有一张佩戴肩章的年轻时的照片,是两杠三星。淮海忽然看见了上面还有自己的一张照片,他问老太太:“阿姨,怎么这里也有我的照片?”老太太说:“这是我向曙光要的,我老听她起你,我就说:‘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让我的女儿思念成这个样儿。’她就把你的照片给我看,我也就没有再还给她。”

  老太太指着墙上的照片,告诉淮海,这是她的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这是她的大女儿,她的三个儿子都佩戴着少将肩章。淮海说:“曙光的姐姐我见过,在我们军区后方医院,还给我看过病。”

  老太太点着头说:“我知道,她说起过。她也退休了。”

  淮海忽然发现,老太太向他介绍了她家里所有人,却没有提到曙光的爱人,他问老太太,老太太听后,立刻把脸沉了下来,没有回答,而且自此她的谈兴大减。淮海想到自己以前和曙光的关系,便不再问。

  院门外响起了汽车马达声,曙光回来了,手里拿着大包小包,说:“下班后去了一趟超市。”

  保姆把饭菜端了上来,两个小孩还没回来。饭后,曙光淮海到干休所大院里散步。这个院子很大,一幢幢将军楼隔得很远,道路两旁树木蔽空,院子里鲜花盛开,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浓烈的桂花的香气,月亮又圆了,充满柔情地俯瞰着人间。曙光淮海谁也不说话,他们的思绪又回到了30年前那令人难忘的青春岁月。走到干休所最西边,从围墙外的街道上,传来一阵狂热的摇滚乐声,将他们从沉醉中唤醒。淮海曙光说:

  “听说要来见你母亲,我心里真是忐忑不安。以前我听你说你母亲很严厉,我就想到我见过的一个首长夫人,是安徽省军区副政委的夫人,一次到我们连来,我跟她女儿谈话,她就满脸严肃地看着我们。你母亲可是更大的首长夫人,特别是我们这层关系,我担心她一定会看不起我的,会责备我的,我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她竟是这样一个和蔼可亲的母亲。”

  曙光说:“是啊,她离休以后就变了,变得有儿女情了。”

  淮海说:“你母亲很健谈,下午她对我讲了你们兄妹许多事情。”

  曙光疑虑地看了淮海一眼,问:“是吗,她说我什么了吗?”

  淮海说:“说了你小时许多事情。说你在家里虽然最小,却是最机灵,你爸爸讲话不多,别人不理解他的意思,只有你能懂。又说你其实也很傻,待人心眼实,但有时就被人欺骗。她是不是说我呢?”

  曙光说:“怎么是说你?你又没有欺骗我。我有一个闺蜜,从小一起长大,我们说好一起去当兵,我先在北京卫戍区通讯团,她在安徽大别山南字四0八部队,她很伤感,我就和她一起也去了四0八,谁知临走时发现,她却进了北京卫戍区,她瞒着我,是怕我知道后再回北京卫戍区会挤掉她。还有蔚兰,那时我和她那么好,她也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却还动你的心思——蔚兰现在还在当门诊医生吗?”

  淮海说:“蔚兰现在在公司工会。她的丈夫,就是她那个‘上门女婿’‘二姑娘’,患了尿毒症,去年死了。她和婆婆关系一直很僵,她瞧不起‘二姑娘’那个小市民家庭。她儿子当初叫蔚蔡军,转业到黄海后改为蔡蔚军,蔡凤楼去世后又改为蔚蔡军,高考前干脆改为蔚军,今年她儿子又考上了南京气象学院,她现在正在往南京调,回父母身边去。——曙光,这次来,我想见见你爱人,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你家吧。其实,我也很怕见他,见了面我会很尴尬的。”

  曙光看了淮海一眼,说:“那就不见吧。”

  淮海说:“这样不好吧,到了北京,又住在你家,不见就显着不礼貌了。”

  曙光说:“没关系的,我根本就没告诉他。”

  淮海说:“你晚上不回家在这儿陪我,他不问吗?”

  曙光说:“其实,我住在妈妈家比住在自己家时候多,妈妈年纪大了,总要有人陪她说说话,谁也没理由责怪的。”

  淮海说:“你爱人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很想知道他长什么样,总不会差的。你母亲家客厅墙上那么多照片,我不知道哪张是他的,问你母亲她也没说。”

  曙光说:“那儿没有他的照片。”

  淮海说:“连你们的结婚照也没看见。”

  曙光说:“跟你说吧,我们根本就没拍结婚照。好了,不说这些了。淮海,明天我有两个手术,不能陪你到学校去。我找了一辆车送你们去。”

  淮海说:“有辆车真帮了我大忙了,带那么多行李乘公共汽车,想想心里都害怕。”

  第二天上午,开来一辆军用中吉普车,淮海把两只箱子放到车上,曙光也把昨天从超市拎回来的大包小包放进车里,送了一条香烟给司机,司机不要,淮海心想,部队现在也兴这个了。

  清华大学西区在北京市海淀区双清路。学校里人山人海,在两间大厅里,靠墙四周排着桌子,桌后坐着学校人员和银行职员,一边是报名注册,一边是收费。淮海见不是一会两会能办完的,就叫司机回去了。报名注册、缴费以后,又去体检,直到下午三点才忙完。他和儿子到宿舍去,宿舍只有15平米大小一间,放着4张双人床,两张小条桌,住4个学生。那3个学生和他们的家长,挤了一屋子,都是北方人。清华大学的建筑系最有名,可宿舍楼却建得很差劲。淮海和儿子在校园里转了一圈,然后到学校食堂吃了晚饭,又在宿舍里坐到9点多钟才离开。回去的路上,他的心情和脚步一样沉重,他不想离开,儿子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的生活,平时到爷爷奶奶或其他亲戚家玩,再晚也要把他接回来,现在却一人离家,到千里之外的北方来生活。初秋的北京的夜晚,吹来阵阵凉风,道旁的梧桐树已开始落叶,更增添了心中离别的情绪。以后儿子就是在家时间短、在外时间长,家就成了他的旅馆了。

  他走到大街上,乘上一辆公共汽车,上午来时,在车子里已经观察了道路,记得到下车的公交站台后向东走半站多路,有一条南北大街,街口有一家宾馆的大广告牌,是大阿福头的罗纳尔多和巴西国家足球队的一帮球员,捧着在刚刚结束的世界杯赛中夺得冠军奖杯的巨幅图像,顺着那条大街向南约一站路,有一家什么报社,旁边有一条向东的小街,由小街向东行约150米,再转向南,有一个大菜场,过了菜场就是干休所大院。可是他下车后,向东走了一站路,也没有见到那条南北大街,又向东走了一站路,前面才出现一条南北大街,但街口的建筑物上并没有巴西球星图像的广告牌,他询问行人,才知道下车后方向走反了,于是又折回,走到了刚才下车的公交站台,继续向东,看到了“罗纳尔多”,然后转向朝南的大街,这时他的心情放松下来,悠然往前走去,不知不觉到了一个亮着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他知道这回又走过了,再转回身,找到了那条向东的小街。到了干休所,已过了12点钟,曙光还在灯下等他,见他回来,问他先洗澡还是先吃饭,他说在学校吃过饭了,曙光就叫他去洗澡,曙光已将他的换身衣服放在红木沙发上。洗澡的时候,曙光又在门口对他说:“换下的衣服留着我明天洗。”

  淮海洗完澡,顺手将衣服洗了,曙光过来说:“衣服放着,你过来跟我说说话。”

  他们在客厅里坐了下来。

  曙光说:“这个时候对我们来说,真是一刻千金啊!”

  淮海说:“是啊,我们认识已有31年了吧,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我们像这样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一个月。”

  曙光说:“我们还不如牛郎织女,他们每年能见一次面,他们应该满足了。”

  淮海说:“我们最幸福的时候,是我到团宣传队那会,可以经常见面了,但好景不长,不久你就上学去了。”

  曙光说:“见面时间多了,却又更让人难熬,见了面不能在一起,在一起又总是偷偷摸摸——偷偷摸摸在小说里是动人的,但在现实生活中,总不能让人满足。”

  淮海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三点多钟了,他说:“夜已深了,明天你还要上班,休息去吧。”

  曙光问:“明天你有什么打算,明天我在专家门诊,又不能陪你。过两天我调休,好好陪你玩玩。”

  淮海说:“明天我想到你们医院看看。”

  曙光说:“医院有什么好看的?”

  淮海说:“我就是想看看你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你家里我不方便去,医院肯定要去的。”

  曙光说:“好吧,明天我们一起到医院去。我生活的地方,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里。”

  第二天上午,淮海曙光来到解放军总医院,曙光到门诊去了,淮海在医院里闲逛,不觉想起大别山里的军区一二六医院,那个医院已经撤销,医院里的人也都分到了其它医院。不断有女兵从淮海身边走过,有的穿着军装,有的穿着白大褂,有的才20多岁,青春靓丽,神采飞扬,淮海不禁在心里叹息,当年他和曙光可是比她们还要年青啊,那美丽的青春已一去不复返了。对面又走来一个女军官,40多岁,淮海仿佛觉得熟悉,随即就想了起来。那个女军官走到近前,也放慢脚步,打量着淮海,然后停下脚迟疑地问:“你是路淮海吗?”

  淮海也停住脚步,对她点了点头,说:“是啊。”

  那女军官露出了笑容,说:“果然是你。你还认识我吗?”

  淮海又点了点头,说:“认识,你是杨丽华。”

  那女军官听后显得很高兴,说:“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淮海说:“记得,1972年秋天,在安徽六安独山军区通讯总站参加文艺汇演。怎么,你也在这里,不跳舞了吗?”

  杨丽华说:“跳舞是业余的,我在通讯总站就是卫生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好像你是苏北地方的人。”

  淮海说:“我送儿子到北京来上大学,没事到这里看看。”

  杨丽华说:“医院有什么好看的。我在放射科,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助你。”

  淮海说:“没事,就是看看。你知道,我在军区一二六医院住过院,对部队医院一直有感情,今天来重温一下。”

  杨丽华说:“可能你还不知道,这儿也有你的一个战友,是个女战友。”

  淮海说:“你是说宋曙光吧?”

  杨丽华说:“是的,你知道?”

  淮海说:“知道,我现在就住在她家。”

  杨丽华问:“那你和她还有联系?”

  淮海说:“我们一直有联系。”

  杨丽华说:“1973年,我也到二军大上学,和曙光住一个宿舍。那时学校的女学员基本都谈恋爱了,只有她不谈,拒绝很多人的追求。也是你们部队卫生队一个叫夏茜的上海兵,几次带着她哥哥来找曙光,那小伙子长得很英俊,曙光也不谈。当时我想她是还不懂男女之情呢,还是身体有毛病?我劝她,就是皇帝的女儿也是要嫁人的,难道就没人配得上你。她告诉我,她已有男朋友了,是她们部队的一个战士。我听了感到好奇,她的这个战士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后来她给我看了照片,我一下就认出是你。我毕业后分在六十军一二一医院,1983年调到这里时,听说曙光已结婚,又听说她和爱人感情不好,以为是你,专门上她家去过一次,才知道你们已经分手——后来她和爱人终于离婚了……”

  淮海大吃一惊,问:“你说什么,她离婚了?什么时候离的?”

  杨丽华说:“是的,大概有10年了吧,她没告诉你吗?”

  淮海没有回答,口中喃喃道:“离婚了,她不是答应我改善关系的吗?”

  他心中很不是滋味,和杨丽华道别后,他走进门诊大楼,写了一张纸条,请护士送给曙光。然后走出医院,来到王府井新华书店,给儿子买了一套《蔡志忠漫画全集》,儿子原先有过一套,因未能考上重点初中,被他撕掉两本,当时儿子用全力拉着他的手,哭着喊道:“爸爸,不能撕!爸爸,不能撕!”多少年来,他一想起此事,就在心里流泪。他又给自己买了一套寻找多年的北京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明代野史丛书》和一套英文版《福尔摩斯探案集》。出了新华书店,他又到王府井百货大楼,买了两盒脑白金和一只女式皮包。回到干休所,曙光一人在客厅看书,见到淮海,说:“妈妈问你,怎么老不跟她一起吃饭?妈妈要等你回来一起吃,老等你不回来。”淮海说:“王府井新华书店真大,没时间细看,本来还想逛逛琉璃厂,看天已晚,又去逛了一趟商场。”

  曙光拿起脑白金和皮包,问:“你买这些东西干啥?”

  淮海说:“脑白金是送给你母亲的,让她更年轻。皮包我不会买,我从来没给人买过东西,花枝的东西都是她自己买,这包不知你喜不喜欢?”

  曙光说:“我当然喜欢,哎呀,还是高档的呢。我们那些同事每天都要换包,我的包已经用十几年了。”

  淮海洗了澡,又和曙光在客厅坐下。曙光说:“明天我休息,陪你去爬长城,好好玩玩,就我们两人。”

  淮海说:“我准备明天上午到学校去看看儿子,然后就回去了。”

  曙光说:“那怎么行,你才来几天?好容易来一趟,反腐败也不在乎你这几天。”

  淮海说:“不是,我来的时候,花枝在家生病,发高热,不然她肯定也来,我不放心。”

  曙光说:“我给你打个电话回去问问吧;天已很晚了,明天再打吧。”

  淮海说:“我在邮局打过了,她说好些了,谁知道呢?她不想让我担心。”

  曙光说:“那我明天和你一起到学校去,然后送你去车站。”她上楼拿来一只盒子,里面是一块绸缎布料,说:“晚上

  二哥和二嫂来看望妈妈,这块绸缎是二嫂去苏州带给我的,你突然说要走,我也来不及准备,就把这送给花枝吧。二嫂听说你在这里,她对你很好奇,一直等到十点钟才走。”

  淮海默默低着头,一副心情沉闷的样子,曙光问他:“是不是想儿子了?开始总这样,过一段时间会习惯的。”

  淮海抬起头,望着曙光,说:“今天我在医院里看见杨丽华了。

  曙光看了淮海一眼,避开淮海的目光,望着窗外被风摇动的树影,说:“外面起风了,可能要下雨。”

  淮海又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曙光转过脸,默默地望着面前茶几上玻璃缸里游动的金鱼。

  “你不是答应我,要好好改善关系的吗?”

  曙光抬起眼睛,望着淮海用手撩了一下额上的头发,说:“我关照妈妈,不让她对你说,但没想到你会碰上杨丽华。我告诉你干什么呢?搅乱你的生活?你本来就睡眠不好。再说告诉你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淮海说:“这么大的事,你一人扛着,对我说说,心里总会好受一些。”

  曙光说:“其实我心里不难受。我也总对我爱人感到内疚,离了,我得到解脱,他也得到了解脱,他可以重建一个家庭。”

  淮海说:“那你怎么办?人生还长,也不能老是一个人过吧。”

  曙光说:“淮海,你听说过吗?赵丹去世以后,很多人劝黄宗英重组一个家庭,黄宗英说:‘我曾嫁给大海,除非再遇到大洋。’我没有嫁过大海,但我曾遇到过大海,你就是我心中的大海。你说,我还会再嫁人吗?那样我又何必离婚呢?”

  淮海心情沉重地说:“这都怨我不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偿还对你感情所欠的债。”

  曙光说:“不,你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相反,我很感激你。爱情和理智不一样,无法强迫你去爱一个人,或不爱一个人。有许多人,一辈子也没能爱上过一个人,或一辈子也没被人爱过,而我刻骨铭心地爱过一个在我认识他之前就已经闯进我心中的人,并且得到了这个人的真诚的爱,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对于我的婚姻,很多人表示同情、惋惜,也有很多人幸灾乐祸,但他们哪里能理解我的感受。难道我这不是幸福吗?淮海,你还记得吧,我们第一次在团部后面的大山里约会,当听说你已有了女朋友时,我心里懊丧透了,但我依然对你很有信心,果然,你随后就答应和我做朋友了。当时我又想,这个人才这么大,就有了女朋友,有了女朋友还和我好,一定是个靠不住的人。但我想,就算他靠不住,我还是喜欢他。经过了三十年风风雨雨、悲欢离合,至今我对你还是那种感觉,人本来活的就是一种感觉,你说,我难道不幸福吗?”

  淮海说:“我的心这一辈子不会安定的。也许我真的是个靠不住的人,但像你这样的人,又怎能叫我不爱呢?曙光,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我们都是五0后人,但就是五0后人,像你这样也是很少的。”

  曙光脸上露出羞怯的笑容,瞟了淮海一眼,她的这种眼神,让淮海又想起30年前的曙光

  曙光说:“我在你心里真是这样吗?那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淮海,我让你儿子从南方到北方来上学,是不是有些自私?我想,儿子毕业后,就在北京工作,到部队,到机关,或者进国企,我都能办到。现在主要是房子,我大哥的儿子在总后负责房地产开发……”

  淮海听了不觉好奇。“怎么,部队也搞房地产开发?”

  曙光说:“这有什么奇怪的,部队房地产开发名堂大着呢。我三哥原先在总政负责纪检工作,他盯上了总后一个干部,那人在搞房地产开发中弄了不少钱。但那人神通广大,和当时军委一个负责同志关系密切,我三哥就被调到下面军区去了——我们说这些干什么?北京现在的房价很高,看来还要涨,我想先帮你把房子买好,以后你和花枝也到北京生活,这样我们就可以常来往了。你不是说要偿还我的情债吗,这个办法行不行?”

  淮海点点头,说:“等我父母百年以后,我在家乡也就没有什么牵挂了,那时就来北京。多少年来我一直向往北京这个地方,过去是因为毛主席住在北京,后来是因为你住在北京。”

  淮海身体前倾,把手放在曙光手上。曙光的手微微一颤,也握住淮海的手,呼吸急促起来,胸脯起伏,淮海感到她的手发烫。曙光如果此时委身于他,他是不会选择拒绝的,相离万水千山,他多少次在梦中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现在她就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她身上散发出让他心醉的芳香,他伸手就能抚摸到她那丰腴如玉的身体,他心理上的那道道德的防线,已显得那样脆弱,那样不堪一击;他们相爱已30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饱尝了离别的相思之苦,忍受着不能和她享受男女之欢的剪熬,现在,他不想再坚守了,他们已错过最美好的年华,他要拥有这原本就应该他拥有的一切……过了好一会儿,曙光起身坐到淮海身边,拿起淮海的手,放到她的胸口,轻声说:“淮海,74年我在126医院实习时,一次我们在一个山洞里躲雨,就像现在这样,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人,那时我们有权做任何事情,但我们什么也没有做。可是,现在我们已没有那个权利了……”

  淮海感觉到在她发烫的胸脯下面,一颗心在剧烈跳动,他的心也和她一样在剧烈跳动。“是啊,”淮海说,“现在的人难以想像,我们那时是那样相爱的。”他们有说不完的话,一直谈到东方发白。

  早饭后,淮海曙光母亲道别,心想:“下次再来,可能就见不到这个老人了。”他拥抱了老人,说:“宋妈妈,再见了,祝你健康长寿!”老人眼睛潮湿了,说:“别忘了我们,有空来看看我们。向你爸爸、妈妈问好,如果能来,请他们也到北京来玩玩。”这个昔日的公侯将相之家,现在却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倍增了离别的伤感。上车后,淮海曙光说:“我结婚时,花枝的妈妈已经去世,我不曾有过丈母娘。见到你妈妈,我就觉得她就是我的丈母娘。”曙光说:“妈妈早就把你当成她的女婿了。”他们来到学校,儿子一人在宿舍玩电脑,宿舍里乱得像个狗窝。曙光淮海将宿舍整理干净,又将泡在盆里的衣服洗了。淮海对儿子说:“以后你怎么好呀?也不学着做做事情。”曙光笑着说:“慢慢就会好的。丁丁,你爸爸当兵时,怕洗被子,每年总要等到建军节,让慰问部队的老百姓洗。那儿的老百姓洗衣服不习惯用肥皂,用棍子捶,把被子都捶破了。”这时,响起了手机的铃声,曙光打开包取手机,说:“不要是医院有什么急诊吧?”一看,不是她的手机在响铃,却见丁丁从枕下拿出一只手机,只听他对着手机说:“……我爸爸和你妈妈也在这里呢……”

  淮海问儿子:“你哪来的手机?”

  儿子说:“是姐姐送我的。”

  淮海说:“你怎么能要姐姐的东西?”

  曙光笑了起来,说:“他们联系可不需要征得我们的同意。丁丁,以后有什么事,就对姐姐说,姐姐在外国语大学,也在海滨区。”

  丁丁说:“我昨天已到那里去过了。”

  曙光说:“爸爸妈妈不在,宋妈妈就是你的妈妈,以后节假日和姐姐一起回家,那儿就是你的家。”

  他们一起在学校食堂吃了午饭,下午曙光开车带淮海在北京一些景点走马观花转了一圈,晚上将淮海送到火车站。曙光淮海买了车票,他们站在剪票口,淮海感伤地说:“才相见,又分别,心里真不是滋味。”

  曙光说:“以后你要常来的,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再见吧。”

  淮海不好意思的笑了,说:“反让你来安慰我了。”

  他穿过剪票口,上了火车,火车开动时,他朝窗外望去,只见曙光站在月台上,朝着火车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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