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从没可能被认同。她们,从没有存在过这个世界上。一个小姐的故事,静静读完便是
罗昌平:给我来信的都是苦主,内容集中在上访、申诉、控告、举报等,今年有一封信不同,她记录自己做小姐的经历。我们通过电子邮件来往应该有很长时间了,她是大学生,曾托我找工作,她的摄影感觉很好,在不止两家媒体有过实习或工作的经历。
经得她本人的同意,今天推送这篇段特殊记录。希望你不要带着任何观点,静静读完一个故事便是。我问她该怎么署名,她说叫“苏婧”吧,那是她发给我的另一篇文章的主角。这是化名,切不可对号入座,我尽可能回避了有关她的特殊标签。
文/苏婧
一
fly me to the moonn——之后我再也没听过这首歌,也再也没敢听过这首歌。
那天他坐在副驾驶,我坐在后排,我说,“你给我放这张碟吧。我买到之后还没听过,我只听过这个版本的。”一路上他一句话没说,那是三个小时的车程,从广州白云区的泰和穿越猎德大桥到我的寓所,然后又过去广州南站抵达佛山容桂。他的司机仅仅在紧急的关口提醒一下他。他斜靠着窗户,在车上半醒半睡。隔阵子醒来,又点一根烟。几支黄鹤楼,烟灰隔着窗子飘在我的面前。那是广州特有的,香槟色的午后的阳光。四季骄绿的榕树把影子投在玻璃窗上。有点像午夜浴室重叠的灯影。
昨天晚上我们只做了一次,他说他很累,我伏在他的身体上。他说:“前后扭动。”他半闭着眼,眼睛好像看着我,可是又好像有些抵触。“更深一点。”他没有偏转过头,只是调了视线。我心里低沉着,凑近一点,想吻他。他盯着我的眼睛,和我长久的凝视,“记住,不要吻任何人。做这行不要和任何男人接吻。”我说:“因为会有爱么。”他没有反驳,他沉默。“但是我想吻你。”我在那一刹那幼稚的像个孩子。偏执着,只为挑战一个人的极限。如果不是想要极限,又怎么会遇到他呢。既然遇到他,为什么不能更多的尝试下别人的极限。我看他不应,心里有些不甘,可总归是苍凉的满足着。转瞬即逝的爱的感觉属于身体的某个部位。我紧紧盯着他。他说:“不要。”眼神锐利而又光彩。三十多岁成年男人特有的光彩。
他说:“不要告诉别人我睡了你。”我问:“你是睡过她们么。”他答:“你和她们不一样。”他停了一下,好像是要睡过去。灯还亮着,洗浴间的雾气扩散到外面来。也许还没出门口就化干净变得全透明。可在我的世界里,再没透明的东西。他闭着眼,他说:“我们只做了一次,这辈子也不会再做第二次。”我问:“为什么只有这一次。”他说:“你不属于我。”我问:“为什么要做这一次。”他不答话。他说:“你的性格会让你熬出来。——但是,你不属于我。你和别的姑娘不一样。有的姑娘漂亮过你,但是只有在你身边,我才没有光彩…你不能做我的秘书,就算你很聪明,也不能是我的秘书。”
他断断续续的,像自言自语,用两个人都能听得清晰的声音,缜密无比的逻辑。我喜欢和逻辑清晰的人讲话。我喜欢严谨的结构和规范。我只是不喜欢,假设与限定。
二
那首歌放了好多遍。不知道他注意到没有。他送我进去酒店,他的司机提着行李陪我上楼。他不再看我,他坐到一旁。他递给我一支芙蓉王。依旧什么话也不说。我去化妆,去试衣服,去试房。我就呆在隔壁房间,他不看我一眼。他不舍得看我一眼。在他的生命里,他再不专注的看我一眼。他变得锐利,冷漠和不屑。
我把化妆师贴的双眼皮贴卸下来。我问那女人:“为什么要贴它。”她们所有的人同一个表情。淡漠的,恍若隔世。“这会让你看起来精神点。”真低俗。我在心里默念着。然后把眼影调成自己喜欢的亮棕色。大姐有些不耐烦,问:“你今天可以上钟么。”我说:“我想试下。”她递给我一支香蕉,她说:“你练口。”她递给我一支安全套,她说:“用你的口套到香蕉上。不要用手,不要咬到香蕉。”过程并不顺利。我的心里毫无忐忑。我开始学会和她们一样做人。
喜,是感慨自己还生。
我说:“我只是试下。”她说:“你多练习就会了。其他的服务以后再慢慢学。现在签完合同就可以去等候区了。一会跟她们一起试房。”我点点头。她说完这些,又告诉我试房的时候该注意些什么。进门要说先生你好,欢迎光临。没选上走的时候就说:先生再见,祝你玩的愉快。若是一排人没看上一个,要补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拉着旁边一个姑娘练了步伐。简单的两脚错开。走错了也没什么相干,一排人,挤挨挨的谁也不会单瞅着你。
很多漂亮的姑娘。浓妆艳抹的姑娘。半边屁股在风里摆动,胸部裸露在空气里。她们裹上一层薄薄的纱。总没年龄长的。九几年的姑娘。一个矮矮胖胖的小姐姐一把拉过我,她问我哪年。我答九二。她的一边眼睫毛好像要掉下来,因为她眼球的活动有些震颤,她说:“我以为你九三九四的。你个子高高的,但是看起来比我们这的姑娘都年轻。”她不等我猜,她说她是九六年的。“有个姑娘比她小两岁,在这被客人破的处。”她格格的笑起来,像撞到车窗上的晴天娃娃。“可是有个十四岁的,撩起衣服来都有妊娠纹。”“她生过孩子?”我故作诧异。“谁知她竟这样想不开。”她有些习以为常,带点嘲弄的惯性。
再没什么令我诧异,我有些惊喜的观察着这个世界,这个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乌托邦,但是,世界里最深重的疼痛与现实。
我找了件黑色的抹胸裙子。我一向很擅长用衣服掩盖我是平胸的事实。对面沙发上斜坐着一个清瘦的姑娘。她个子同我差不多高,穿的有点OL风,玫红色的上半边无袖雪纺衫,黑色针织铅笔裙,中间一条白色宽框的漆皮腰带穿起来。胯骨贴合着。很知性。眼睛似笑非笑像要把人的魂魄给吸去了。她的鞋子是香奈儿,衣服是范思哲,口红,我一眼瞧见便知是DIOR五号正红。
总有些挑剔的客人。可是做这行,也总有些挑剔客人的女人。
我想,她一定是价高的,挑剔客人的女人。她还痴痴的看着我,那种看不是一种喜欢,也不是看到什么惊奇的景象,那是一种打发无聊时光的注视。隔了半刻钟进来一个穿青花瓷短旗袍的姑娘,她身材是丰满的,没化妆却很清丽。我听旁人说她是一个空姐。我总想不清她受了什么委屈,要抛掉一月近万的工资躲到这里。她也只是躲到这里。她径直走到我面前。她说:“你有什么不懂的,需要的都告诉我。老唐让我带你。”温婉的,姐姐式的姑娘,言语的尾巴里杂带着东北口音。“把你带出头我日子才会好过。”她补充道。
老唐是我说过的那个那人。那个在这段生命里算顶梁柱但是在整个生命里是微不足道昙花一现的男人。我到底忘记了她的名字。就叫她空姐吧。那个瘦瘦的姑娘叫白素。多美的名字,像她的人一样不用只言片语就把人带走,不知所踪。
白素瞧见空姐,眼神一下子柔和亮堂了。她说:“昨天等死也没做足三单,今天日头刚落下就做了两单。一客人也不要口,也没做,我用手给他打出来,他还贴了几百块小费。”空姐没什么表情,可是又觉得好像是替她有些高兴的,她问:“他帅么。”白素悻悻的说:“不帅的男人我才不碰。他本坐在床上犹犹豫豫的,我站在那里,他只瞧了几眼,后来他虽然也瞅别人,但我觉得他对我是上了心。我生怕他点了别人,眼神直勾勾盯着他,比划手势让他选我。他该是觉得我挺有意思,这才聚在了床上。一上床我就跟他扯东扯西的,聊了半个多钟他才想起来没办正事。我就用手帮他把正事给办了。”
旁边几个姑娘都自顾自的,不说话。但能感觉到每一双耳朵,都把这话一丝不落的装进耳蜗里。
大姐看大家都不吭气,转过头来问那个九六的姑娘:“你今天做的那单怎样。”九六不想答话的。她站起来,拢了一下耳侧的头发,动作依旧透着生疏的孩子气。她答:“是个老变态了。还不让叫出声。径直把我脱光拉到浴室镜子前,一阵猛插。把我弄疼了抬头瞟了眼镜子,他面目狰狞,我再没见过这样恐怖的男子。瞬间又把眼闭上了。到底是个糟老头子,发力猛持续时间短,隔了会也没什么了。只是想到就真恶心。”
同样的一个矮个子姑娘站起身来,她是姑娘里唯一没穿裙子的,一套小黑西装,妆容精致,散着发,大波浪拨去一边。肚子上团簇的赘肉也被西装裤划卡一道,像两段隔江相望的冰山。她想笑又忍住了,走到桌子旁剥了只板栗言:“你怎么遇到的都是变态。不是说昨天那个也不怎么样么。”九六表面没生气,但言语应该是冲撞她的:“总归有钱赚,比没生意强多了。”房间里最美的姑娘不是白素。
有两个姑娘比瑞丽杂志上的模特还美,一个没什么审美,涂着深绿色的眼影,白花花的粉扑成贞子脸。尽管如此,还是能透过浓重惨败的妆容看出她的美貌。另一个只是美,美的有点不真实,她又恰好穿一件宝蓝色的纱裙,纤细的腰肢,精美的胸部只为她一个人量身打造,两条腿亭亭玉立在那里,她不说话,像一只优雅美丽的小鹿。烟熏妆,过分的假睫毛,单搽了润唇膏,或许是刚刚吃过饭。总有一种女人,她的浪荡在男人心里不是嘈杂的欲望,而是温婉纯净的湖水。蓝衣姑娘就是这种女人,也是在我活过的岁月里唯一一次意识到这种女人的存在。她是一字头,意思是和她的房费是一千几百块,几百块是空余的调整空间,因人而异。她叫丽娜。很普通的名字,却是她真实的名字。每个叫娜娜的女人都有一个故事。因为叫娜娜的女人很多。总有些娜娜有特别的故事。她站在那里,就算是一张普通的白纸,也是一张写满了唯美小说的纸。
绿眼影姑娘叫梦瑶。她活泼极了,跳上跳下的,她喜欢满房间找老唐。但我确定他们是没上过床的。上过床的两个人会有一种奇怪的默契,这种默契既像一种亲近,又像是隔阂。有些旁人看不穿的,总觉得他们陌不相识,有些人看的穿的,也觉得他们好像并不认识。俩人站在一处,却写满了望穿秋水。性在工作里不会产生爱,在一夜情里却会产生。或者,只是单方面的心动。或许,总有些恻隐。
西装姑娘把胳膊驾到丽娜肩上,丽娜稍向后仰,表示配合。“叫给我听。”西装姑娘消融了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干枯与严肃。丽娜没有笑。她叫出声,比AV剧里女优的叫声还要诱人。西装姑娘说:“总有些男人爱听大声,可也有些男人一听大声就疲软。”丽娜没说话,眼睑低下来。“客人喜欢怎样就怎样,只要早点完事就成。”丽娜不经意的推开西装姑娘,身体朝向一边,靠近桌子的时候抽出来一根双喜烟。广东特有的八块钱一包,红双喜。上海也产双喜,同广东味道不同的。
丽娜把烟放嘴里点着。大姐看着她,犀利的语气抛过来,可见是有些感情:“你以前不是不抽。”丽娜自顾自吐着烟圈,美的像佛堂前水池里浮动的白莲花。“打发无聊的时间罢了。”她的眼睛是一弧弯月。大姐压低声线:“抽烟会堕落。”丽娜说:“做这行已经够堕落了,抽烟还能堕落到哪去。”大姐有些生气:“已经堕落了为什么还要更堕落。要堕落你去吸毒多好。”丽娜依旧不改腔调,有些冷又好像是带着亲切的温情的语气:“我就是没钱才做这行,一包烟几块钱,吸毒就把这赚的钱都败光了。即便败光了也负担不起。”
大姐无言以对。房间里安静下来。一如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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