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也忘不了那次看海。
那是去年国庆节,我和家人去日照,火车走了一夜,拖着灯光像一条长蛇在茫苍苍的黑夜里爬行,又像一束光之箭,不知疲倦地在黑暗中掘进,只恼这黑暗太浓重了,强大如一汪海水,前面穿过,后面遂又愈合,始终只是车身长短的一截亮光,像是感到绝望了么?火车开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时不时的停上一停,在一些大大小小的站台上歇息。
天色渐渐亮了,火车依然奔行,车窗外映出了朦朦的树,旷野村庄,天由白而蓝,由蓝而红,慢慢地,几缕温柔旖旎的霞光涂抹到窗户上了,太阳终于要出来了,仿佛是火车这不知疲倦的铁牛奔波一夜拖来的,又像是被这顽强的“咣咣轰轰”的呼唤闹出来的。
楼房渐渐多了起来,灰的,白的,街上也有了车流人流,一个个陌生而平静的城镇,在晨色中睁开了眼睛,舒展着筋骨。
窗外的高楼越来越多,越来越高,火车的脚步缓缓慢下来了,蹑手蹑脚的样子,日照要到了,生怕惊醒海的清梦么?
许多人开始站起来,提架上的行李,也有一些人伸伸腰蹬蹬腿,活动开身体,同伙的开始呼唤同伴,列车员开始喊着:“醒醒,到了;抬脚,扫地。”又经过长时间的挪移,像小脚太婆的走路,一声刺耳的嘎响后,人一颤,心扑腾一下,车停住了。
下得车来,天阴阴的,一股水气却扑了上来,这就是大海上蒸腾的水雾吗?它湿淋淋的,还带着腥气,风尘仆仆地样子,它在急什么?是要赶来赴我们的约会么?
车站广场有一个巨大的喷泉,水珠四溅,我们在旁留了影。回望日照站,银色的天幕下像一个巨大的贝壳,这就是海水退潮后遗留的贝壳么?
大海在哪呢?我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了,想着第一眼看到那天水一色浩浩瀚瀚的蔚蓝色狂涛的情景,就恨不得一步跨过去。却仿佛要故意考量我们的耐心似的,公交车仍是不紧不慢地一站一站停,就像一个一个台阶,走一步,终要近一步吧。十多分钟后,终于在灯塔广场下车了。
远远的就听见了一种震耳欲聋、扑天盖地的声音,脚下的大地似也在微微地颤动。跨上海防堤,哦,大海,丰盈盈的大海就铺展在我的面前了。
我愉快地叫喊着:大海,我来了!浪涛哗哗地,似乎也在作出回应。它像胸怀宽广的上帝,浮沉日月,包容天地;它更像慈爱博大的母亲,张开怀抱欢迎着它的儿女。
海风很烈,吹得人的衣服呼呼作响,很快便周身寒彻了。海水裹挟着浪花,一波一波地抽来,那细细的沙滩上就开出了一朵朵灿灿的水花,像是给海水穿了一件蓝底白花边的格子裙儿,那裙摆儿在风中还微微地动哩。
极目远望,浩瀚无垠,天海相接处,只有几只白帆悠悠飘浮,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也像是飘在梦里。
我们欢呼着,奔向了大海,走近了才发现这蓝并不单调,而是极有层次:近滩处的水色是青的,像一块溶化的青玉,越往里色泽越深,蓝越重,浅蓝、深蓝、海蓝、终至墨蓝,几乎是一片黑呼呼的了。浑然感觉是进入了一个蓝色王国,王国里处处流满了蓝精灵儿。这精灵儿专因海而存在,海水就是它的生命么?本来无色的水在这里又咋变得这样蓝,这真是一个谜。
这蓝上还起着无数的皱折儿,窝着一个个旋儿、窝儿,像是一片片沙漠或是一座座山峰,只不过它是流动着的,以无限的姿态变化演绎着永恒,这是一汪多么澎湃的生命之水呵!
正是上午,海边的礁石上布满了人,有游客,也有头戴白巾的当地妇女,那些人手拿小锤,一手挎篮,一手挥锤在石缝上端,敲下一个什么东西来了,用右手指指那么飞快的一挤,就丢到篮子里,继续端,继续挤,继续找,动作麻利流畅,就像旱地农民摘棉花一样,大海,就是这些渔人的麦田吧。
海水在身边奔腾着,咆哮着,愣头青一样撞上礁石,哗地一声,白花花地脑浆迸裂,却依然要撞。我们跳上砂礁一路上前,一直走到深海区了,迎面人流却汹涌而来,许多人挎了篮子,急急往回赶。我们不解:咋都走了,还这么统一整齐?天这么早,还没玩够,更远处的礁石上的亭子还没到呢。“快走吧,小伙子,潮要来了 。”一位老者对我们说。
哦,这才明白,是要涨潮了!便随众人急急回去,果然不大功夫,来路上的礁石有的已经被海水压在身下,需要卷了裤腿涉水而过。
一股股汹涌的浪潮就在身后撵过来了,慢慢地,礁石不见了,小岛不见了,那走的路不见了,全没在一片蔚蓝色的波涛里,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一切都只剩了那最远处的那一座亭子了,亭子却也只剩了一个尖,孤零零地,在狂风巨浪中颤栗。海水像一锅滚沸的热汤,汩汩的翻滚摇动,又像有巨龙在其中搅动,涌过来,翻过去,仿佛日月天地都在其中浮沉摇晃。风越来越大,浪越来越猛,刮得人立身不稳,变容作色,只道是山崩地裂,大地震动。远处,一截长长的堤岸伸向海里,那潮头更是凶猛如巨兽咆哮,翻滚如千堆飞雪。我如中心魔,惊栗欲往,却被管理人员喝住:“危险!活得不耐烦了,一个浪头就要将人拍入海里哩。”我急急后退,后怕不已,果见一股狂涛掀上,从堤岸上狂卷而过,像大海伸出的巨掌。便瑟缩着,惊畏于这天地间伟大的巨力了。
海堤外边尽是钢筋水泥的大石块,潮撞在上面,头破血流,但却并不止歇,而是仍然疯狂地用那白的獠牙咬着,一次次,毫无疲倦,像一群狂躁的怪兽,发狠般地要撕破这牢笼,毁灭这天地,吞吐这一切。
正在这时,一点点的帆影却在海面上出现了,像是一只只欧鸟,近了,却发现是帆板,每个帆板上站着一个弄潮儿,迎着骇浪,上下翻滚,像一条大鱼,轻盈地游于海上,浪去了,他从浪下钻出,浪来了,他从浪头跃起。呵,如果大海是一匹烈马,那人就是驾驭这烈马的无畏的骑士了吧。
我们赞叹着,欣赏着,饿了在海边吃饭,累了在海边呆坐,整整一天,谁也不舍得离开了。
晚饭后,我们又来看海了。大海漆黑如墨,海天已是一团苍莽,一切皆不见了,只有东边天际有一颗亮亮的星儿,一闪一闪的,像海之眼。海浪扑打着,一次次汹涌地卷来,如一团团涌动的墨汁,深沉中发出最雄浑的呐喊,天地都为之摇动了。耳边涛声汹涌,呼呼划划的,没有止息,不时溅起一团浪花,扑打上岸,让人惊散逃开。
我静静地看着,很多人在看着,眼前虽是一团墨黑,但这黑暗之中又蕴着多么活力,多么蓬勃,多么强悍的生命啊,天地从其中出,日月从其中生,光明从其中升,生命从其中孕,人不也是从中走来的吗?远处海滩一团篝火熊熊地燃烧起来了,红艳艳,映红了一片黑黑的海水,照亮了一方小小的空间。一群年轻人在办篝火舞会,唱着跳着,合着海的节奏,与海共舞,这与大海一样活力澎湃的生命呀。海水更恼了,更狠更凶地扑来,嘶喊着,咆哮着,翻滚着,奔腾着,像疯狂的野马,像笼中的巨兽,像万古的压抑,似乎终要冲破这岸,淹没一切,吞噬一切,毁灭一切。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一声不语,孩子也安静了,是对这伟大生命的敬畏么,是对这强悍力量的崇拜么?他们感受到了海的灵魂,海的精神,永远是不甘屈服,不甘羁绊,勇猛向上,奔涌不息的呀!夜越深越冷了,母亲大声喊着我们,带着颤音与恐惧,离开了海滩,身后,远远地,那声音仍然雷鸣一般地响起。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走近大海,一轮红日冉冉挂于东天,金光四射,海面涌动着轻波,温柔了许多,如果昨晚是发狂的力士,今早就是娇媚的姑娘,情窦初开,一颗心儿不安分地起伏呢。一艘艘船儿童话一般摇在海上,不时一张张鱼网洒起,溅起一道道金色的阳光,这是金网么?洒向大海,洒向生活,捞起丰收的果实、收获的喜悦;渔船如犁儿,后面旋起一道道旋涡,每一个涡涡里都有一个亮亮的太阳,这是犁儿播下的种子么?播向大海,播向这蓝的麦原,播下幸福的希翼、美丽的梦想。立时海面上蓄满了太阳,海也成了发光体,鳞鳞的,散射出万道光芒。一位老人,面海而立,张开双臂,呼吸吐纳,吐出胸中的浊气,吸进大海的清气,他的胸怀该是何等的阔大呀!
海是生命,海是伟大,海是神秘,海是无限精彩的世界。二十一世纪是海洋的世纪,海水中有无限奇异的奥秘等我们发掘,有无限的壮美的诗篇等我们去欣赏。
有时间,就去看看海吧!让那磅薄的海赋以大气,涤去卑俗,教给崇高,赐予雄壮。
没事了,就来抱抱海吧!这是生命的洗礼,这是自我的修行,这是灵魂的升华,这是人生的成长。
海呵,大海,我是深深的敬畏于你了,却又是多么地热爱着你呀!
(作者现供职于河南省长垣县委宣传部)
美文 | 长垣食事
舌尖上 | 红烧黄河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