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令人奇怪的现象,越是古都等城市其实越不讲究衣着,你像洛阳,本土的洛阳市民大裤衩、拖鞋的特别多,我曾有个洛阳的同学,一年四季都是裤衩、拖鞋,只有上教室才蹬上一条裤子,说话声音轻而扬,典型的洛阳范儿。开封人总喜欢穿短袖、绸褂,不管做什么,背后都要挂一个鸟笼。一面卖香纸,一面不忘瞅空逗一下后面的鸟儿。西安、武汉,他们都罕有讲究者。以至这些城市宾馆酒楼大堂摆禁止拖鞋、裤衩,衣衫不整者禁止入内之类的标语特别多,之所以多,也恰恰说明了这类人多嘛。想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为天子脚下的古都让他们形成了一种骨子里的自信,才那么不介意衣着,带着一种散漫。就像名人那样,不就有人说普通人穿衣服不规矩是邋遢,而名人不修边幅是风度嘛。
他们出来总是规规矩矩、干干净净的,女人们要拿出压箱子底的新衣服,梳梳头、抿抿油;汉子们的衣服皱了,女人也总要给他们拉一拉,抻一抻。若哪家汉子邋遢、孩子穿衣服不规矩了,妇人首先就会羞了脸,因为人们嘲笑的不是汉子或孩子,首先是这家的妇人,“这女人不规矩,你看男人孩子都穿成了啥。”
特别是要出门跑动的人,更要讲究,再穷再难买衣服的钱也不能省,必要置一身西服,领带、皮鞋,一样都不能少,到哪里都要光光鲜鲜的。
是以很多外地人一提起早年长垣人的形象,就是西服领带,拎个黑提包,四处走动,典型的拎包客。但是,由于只注重表面的形象,而缺乏相应的礼仪知识,长垣一些人穿衣也就闹出了笑话,如一身西装革履却蹬了一双运动鞋,还觉的挺潇洒;一件西服袖口上的扣子也不去,有的衣兜里装的鼓鼓的。
因为过于注重服饰,每年到年底外面跑业务的回来,不管风风光光,或是灰头土脸,这外在的形象必须先要做足,头亮亮的,皮鞋明明的,足下生辉,衣服挺挺的,还系了鲜亮的领带。只有知根知底的人,才说,“这小子,没钱也这样装。”没错,死要面子活受罪,这就是长垣人。
长垣人特别重面子,以前没条件时就不说了,十来岁的男孩光屁股在大街上跑的满是,成人的衣服也只是讲究个蔽体遮羞,但到了有了条件,就讲究了。不管什么衣服,讲究价钱和牌子。要买就要买有牌子的,贵的。不管实际质量,只要一问价,“太便宜,便宜没好货。”一段时间,他们只认价和牌子。曾有人在乡里集会上嚷嚷,“这衣服能买吗?没一件好的,都是残次品。”让一道街的商贩白眼。还有个店里进了一批衣服,标价200元,怎么也卖不出去。后来店主找高人指点,高人就随手在200后面加了个0,结果几天衣服就卖空了。还有的人互相争宠比阔,你穿个褂子二千,那我就买个三千的,有一段时兴的冰丝短褂曾卖到一件上万元,在其他地方门可罗雀,而在长垣卖得却特别火。难怪有外地人来长垣,调研了一两天,就赶快给总部发电报:钱多,人傻,速来!
这种豪奢比拼的心理,让商家个个窃喜,大赚特赚,受尽渔翁之利。
长垣人的讲究,一方面源于内心固有的豪奢之风;一方面就是他们辛酸实践的总结。他们在与外面的走动交往中,发现人是衣裳马是鞍,狗眼看人低,这衣着就是人的脸面,就是人的形象。那些穿着寒酸者处处被人低看,就是名人也不例外,不是曾有胡适就因为穿着而被酒馆人员拦于外面的事么?时与势移,此理依然。比如一些门卫势利,看你穿的好,有派头就不敢拦或是少阻碍,就多了敬畏,包括一些厂里人员只要见你规规矩矩、干干净净也会增加信任与好感,若你自己穿的寒酸难看,别说与人谈,恐怕厂门都进不去?曾有男子带子侄出来跑,说,鞋不干净就不要跟他出来,每天第一件事就是擦鞋,男人怎么能不收拾自己呢?与女人的女为悦己者容,打扮自己,让自己更加美不同,男人的打扮更多是为了生计,为了工作,为了事业。
即使在县境内,也是如此。有售货员狗眼看人低,有一朴素乡下老太,走进时尚店,问一件大衣价格,售货员冷冷的,“这衣服你买不起?”“多少钱,我还非要买了。”那人就标上了。旁边随行的就有人说,“买不起,你看你们这店她能买了不能?!”售货员看不是事,后来只有赔理道歉;但焉知不是激将营销术呢?
因此,在外走动的经验教训,让他们特别注意自身的衣着打扮。
但是,有的人却注意不好这种分寸。孔子是反对过于注重服饰穿着的。他多次说,“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士志于道可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还夸奖子路,“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长垣作为儒风浸润深厚的土地,自然避免不了孔子的影响,对浮华的衣着还是有种本能的抵触与反感的。他们崇奉朴实节俭,最害怕转洋,最烦谁失去本色,这最为乡人所不耻。曾有一村人,原本就注重打扮,在外面跑业务顺风顺水,能说会道,回到家,也是西服领带皮鞋,头经常往后梳着,抿得明明的。有时在家里,开了车去锄地,还西服、领带、皮鞋,被村人骂为“作”,关于他的段子,一直在村里流传,长久不衰。
“那小子,买个牛肉火烧走半道街,见谁就问人家吃饭没?”
人家回答了,问他,就扬扬手里肉火烧,“这不,正吃了。”
“那小子天天鞋擦得蛋皮样,球样。”
“出来几天,就忘了爹和娘了。你没听,那话都转洋了。”是以虽是能人,却实在让人暗笑。
而乡人的规矩有时候却也是颇为体面的。曾有一村人去给高中给孩子送书,恰逢课间集会,他白衬衣、红领带,往那主席台上一站,大大方方,风流潇洒,如同检阅的领导。后有同学就问,“那是你爸吗?好有风度,比领导还领导。”
这就是长垣人,虽是农民,可他们却有讲究,有自己的气魄,在外走动的长垣男人是有风度的,支撑这种风度的,是骨子里的强干和自信。
穿衣吃饭看家当,男人们讲求,女人们也讲求。若是适当的讲求一下没什么,谁不爱美呢,谁不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谁不希望看着的人是清清爽爽的呢,懒婆娘是没人喜欢的,但若过分就不行了。若衣服太贵,与家境不称,就有人骂,“这不是败家吗,不会过日子。这衣服是她穿的吗?”
由于长垣人常在外走动,见多识广,慢慢的,不安分、敢创新、善跑动的长垣人最早从那灰黑蓝的沉闷色彩中解脱出来,追求自己多样的衣着。他们每次回来,给家里人带来的总是最时尚最鲜艳的衣服,长垣女人的衣服总比外地的要美,不亚于城市。而有的女人会害羞,“这样的衣服,这样新的色,我能穿出去吗?”“怎么不能,穿吧。穿出去了,你别说,还真美。”那衣着,那样式,那颜色,到哪都会赢来赞叹与艳羡。外人叹着衣服的美,女人却骄傲于自己家男人的知心。就在这种比试中,长垣的衣服总很时尚,虽是县城,却比肩于城市,走在各种潮流之前。
如今,衣服早已个性化,形形色色,多种多样,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想怎么展现自我就展现自我。人们穿衣在展现美展现个性的同时,更多的注重的是休闲是舒服是享受了。因此,常常有很多西服革履的被人说了,“老是这样正板,不累么,脖子绑个绳,不难受么?国家领导人都不打领带了。”随着时代发展,那种一味西服的时代过去了,长垣人跟风快,也易接受新事物,更会追赶时尚。除非一些重大场合,长垣人很少西服领带,而更多的是穿随随便便的休闲装。他们的穿衣更向轻松舒适转变,而不注重了外在的形式。
他们更注重了生活的本质,更注重了生活的享受。越是那些大老板,穿衣越是随便。往往那些一身休闲装,普普通通的,常常就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而一身西服的,有可能就是收破烂的呢。
以衣裳论人者,早也应该眼花了吧。
衣着人之大事也。衣服是一种礼仪,一种规矩,衣着的变化,其实就是时代的发展,人们审美和社会心态的变迁。小乎哉,不小也!
(作者供职于河南省长垣县委宣传部)
王自亮 | 长垣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