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
作者:弱水吟
朗诵:余爱华
每次夜班都遇见宾馆值夜的大哥
窝在大厅沙发,缩成一只茧
几次想问,我和他到底谁的岁数大
真是的!现在了还问啥?
病毒已疯了,不管是谁都侵噬
他手机反复播唱韩红的《天路》
一定是想让武汉
和西藏一样是一片净土
每次叫起他锁门,他总是道歉:
武汉对不起你们!连累了你们!
武汉大哥
迫在眉睫的不是计较对错
捆在一起,我们吃一锅饭
呼吸同样的空气,面临一样的生死
天气预报说,武汉要降温了
雷电,大风,冰雹,暴雪
你在军大衣里缩紧身体
缩进内心的风暴,假装
听不见这个坏消息
半夜,我送去了一点食物
沙发里的身体发出鼾声
让我久久止步。是的
不要惊动一个人睡觉
让他回到中年人的日常
让他在梦里享受子孙满堂
读到这首诗的时候,余爱华哽咽了。
墙上的时针指向10点49分的位置,窗外一片漆黑,曾经的车水马龙和商铺霓虹不见了,唯一的光影,是汉秀剧场上的滚动字幕“武汉加油!”
而她,彼时正在住院部的病房里,作为中南医院的医生,她自己也在抗疫中感染了。
护士站的灯通宵亮着。
前些天中南医院刚接管雷神山医院的1500个床位,和方舱医院的2000个床位,也不知道那些去支援的同事们现在怎么样了。
而她面前的这首《守夜》正是方舱医院的护士写的,这些字句像一张网,把她心中挥之不去的担忧与牵挂牢牢织在一起,逼着她正视它们,感受它们。
方舱医院,其实一直是疫情里乐观和希望的化身:那里有读弗朗西斯·福山的青年,有写诗的护士,有集体舞《火红的萨日朗》,有“病毒”系列舞台剧……16家方舱医院、1.2万患者凝结成一种形象:积极乐观的、胜券在握的抗疫赢家。
但又有谁知道,每一个振作的白天之后,都有一个灰心的夜晚,每一次乐观后面,都是隐忍未发的悲叹。它们都化在这首《守夜》里了。
从一月底开始,各地医疗队开始驰援武汉。作为甘肃山丹县人民医院护士长的弱水吟,也接到了出发的命令。她在“武汉日记”中这样写道:
2020年2月4日接到出发命令,急行军。2月5日凌晨两点半,乘坐的东方航空专机抵达武汉天河机场。等待,再一番奔波,到驻地房间已是六点。累,饿,冷,睡不着,抱着身体望着窗外发呆。天亮了,布满阴霾。我把桌上的瓶花移到窗台,才发现花是真的,也是干枯的。米黄、紫色的小花,细碎的叶片,以标本的形式报送春天。一朵花掉了,我小心放回它的身体。一滴泪掉在花冠。武汉,我来了。此前,网上那么多求救的花朵,我还能来得及把掉落的你,还给你吗?你听见了吗?
《守夜》,是弱水吟在一次夜班之后创作的,这首诗着力描写宾馆的值夜大哥:在他蜷缩的身体里,她看见一个被病魔挟持的瑟瑟发抖的武汉;在他声声道歉里,听见一个载满了谢意最终吐露成歉意的良心;在他的梦里,映射着一个中年人的现实疲惫与朴素愿望。
这首诗的创作时间是2月底,那两天武汉一直闹着要降温。
低温对疫情很不利,空荡的街头显得更加肃杀了。百步亭花园路的公交站牌上落满了积雪,每个人心里也蒙上了一层细细的霜。弱水吟写道:值班大哥“在军大衣里缩紧身体,假装听不见这个坏消息”。
人们总是这样,一边躲避坏消息,一边又迎难而上。
《守夜》是一个隐喻:一座城市陷入危难,外省人为其守夜,帮它度过最黑暗的夜晚。这首诗在情感上连接了武汉人与外地支援队,连接了医护人员与病患,连接了现实与梦想,也连接了此刻与未来。
3月10日,武汉最后一家方舱医院休舱。百步亭的雪化了,弱水吟回家了,余爱华出院了,武汉就要“解封”了。
黑夜似乎已经过去了,守夜人陆续退场。
这是终于可以在人前以泪洗面的时刻
道一声平安,道一声祝福
这是一座城变得越来越小的时刻
小到缩身为一个点
小到只是默念的一个名字
在一首诗里,我们曾相拥而泣
将一片土地拱手让给魔兽太容易了
抽丝剥茧,将病体一点点赎回何其艰辛
谢谢你,谢谢你们
——远道而来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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