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今年90岁了。
三年前老伴以88岁高龄去世。只剩下老人孤零零一个人居住在老房子里。他除了耳朵有些背,眼睛有白内障看不清之外,日常生活完全能够自理。只是耳朵背,眼睛花日甚一日,越来越影响到生活。
想起老伴在世的日子,两位老人相依为命,独自居住在老房子里。虽然儿女都劝他们走出来,与子女居住在一起,但是两位老人始终没有答应。
他们一直居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土胚垒砌的三间老屋,低矮,窄小,一看就是上个世纪的农村建筑,到现在不知已经多少年。即使在农村,这样的房子也很少有人居住了。
但是,他们两位老人一直居住在这里,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这样的老屋已经与两位老人的生命融为一体。
老屋坐北朝南,长方形的院子,土门楼,大门朝东。
圆拱形的门楼,下面两扇木制街门。进入院内,东面有小东屋,与门楼连在一起。小东屋一般是厨房,门楼下面的墙上挂满了种地用的农具、荆条编制的筐、篮、眼蒌等等。墙上还扯了绳子,有时候绳子上还搭着阴干的绿色的小白菜。
院子是黄土地,铺着碎石头做引路。屋子有石头门墩,有高高的门槛,有吱呀作响的两扇木门,有门环,有铁褡裢,有铁锁。
迈过门槛,进入屋内,眼前一下子黑暗下来,眼睛要停一会儿才会适应屋内的昏暗。这是屋子的外间,正对着门的是水泥制成的桌子,与门口之间有个很小的客厅。
水泥桌子靠在北墙。实际上是两个大水泥柜子。六七十年代几乎家家都有这样的水泥柜子,存放粮食。
一般是两个连在一起的,一个里面存放小麦,一个里面存放玉米,这两样粮食是那时候的主粮。
水泥柜子从桌面上留下两个小口,粮食就是从那里倒进去,吃的时候再从那里装上来。
小口上装个木盖子,正好盖严实。
木盖子上钻个孔,安个大铁钉,铁钉帽刚好大过小孔,掉不下去,将下面有尖的部分弯折回去,这个能够上下活动的大铁钉就成了木头盖子的把手。
想掀开盖子,就将铁钉子上半部分抠上来,抓着铁钉子就提开了盖子。如果盖上了盖子,就将铁钉子放下去,只留下那个小小的铁帽子还在盖子上,不仔细看,一般看不出来。
桌子上方悬挂着陈旧的年画,不知道是几年前的,都发黄发暗了。
桌子左边靠着里间的外墙,墙上挂着一本挂历,挂历下面贴着灶王爷的木版年画。旁边的地上放着一把旧红木椅子,有靠背的那种硬木椅子,油漆已经剥落,上面放着自制的坐垫,旧布拼接成的那种。
桌子拐角有个玻璃瓶子,里面插着一把鸡毛掸子。估计已经很久没有用过,鸡毛上覆盖着灰尘,曾经鲜艳的鸡毛已经暗淡无光。
桌子正前方,有财神爷、观音娘娘瓷像,都静静地端坐在桌子上,旁边放着供奉他们的小香炉,里面落满了灰色的香灰。
桌子东边放着一台18寸的彩色电视机,八九十年代的产物,上面蒙着一块白色的纱巾。算是屋里的贵重电器。
撩起通往里间的布门帘,布门帘也是自己制作的,碎步拼成的,有简单的图案。
进入到里间,南北各有一个土炕,中间垒砌一个水泥灶台。灶台中间是煤球火炉,上面放着铝制的茶壶,壶里温着水。
锅碗瓢盆放在西墙上凿出来的格窑里,筷子插在木制的筷笼里,挂在墙上。
里间除了土炕,灶台,只剩很小的地方。人们进入里间,要分别坐在两边的炕沿上说话。
屋顶是水泥预制板,正中间悬挂下来一截电线,顶端挂着一个小灯泡。
炕是土胚炕,炕沿是木头,窄窄的黄白色的木头已经被磨得光滑明亮。炕上铺着席子、毡子、褥子,靠墙放着叠的高高的被子,炕头放着枕头,枕头边有手电筒和从屋顶上引下来的电灯绳。
北炕靠北墙,南炕靠在南窗下。窗户只有两扇,木格子窗扇上镶着玻璃。玻璃不是整块的,是几个小块拼成的。
窗台是泥砌的,窄窄的,上面放着一个铁茶缸。外面的白瓷已经掉了好几块,露出里面发锈的铁皮。
走出里间,外间与小客厅相通还有一间,其实是杂物间。
杂物间头顶上没有预制板,直接裸露着人字形的屋顶,木梁、木椽、屋瓦下面的泥土,都清晰地呈现在头上,只是颜色都已经变成黑红色。
在木梁与木椽上,有一些多年积成黑色的灰
条,从上面垂下来。
北墙,紧挨着水泥桌子,摆放着红漆的木柜子,是四五十年代时兴的那种。分上下两层,上层是一个近乎方形的大柜子,盖子从上面打开,中间安装有老式黄色的铜锁,里面能放衣服、被褥等。
下层是一个橱柜,有四个短短的木腿立在地上,前面正中间有两扇极小的门,门上各有一个小拉环,一般没有锁。橱柜里一般放一些鞋袜、破衣碎布之类。
转过东墙,靠墙放着一个厚重的木制大面板,下面有两个木凳子支撑,一头安装着手摇压面机,一头放着和面的瓷盆,瓷盆里放着盛面的白铁皮升子,旁边还放着扫面板的草刷子。
顶着大面板,放着半人高的棕色粗瓷缸,就是我们以前常见的面缸。从面粉厂取来成袋的面粉,一般都要倒到缸里存放,不容易受潮变质,也防止老鼠破坏。
面缸上一般还放着一个高粱杆编制的圆形盖子,盖在缸上正合适。
南墙上有窗户,窗下有个木板床。很久以前也许老人未成年的子女曾经住在这里,躺在上面。后来年龄小的孙子女、外孙子女曾经来这里住过。再后来偶尔老人病了,子女们为了照顾他们,就在这张床上歇息。
老人年轻的时候是个铁匠。
院子西边有一个草棚,下面有泥火炉、风箱、铁砧子、铁锤、火钳等等打铁的用具。以前老人开炉的时候,都是老伴为他挥铁锤打下手。
火光喷溅中,叮叮当当,火钳夹着通红的铁器焠入水中,红彤彤仿佛透明的铁器伴随着一阵烟雾一下子变成了青黑色,像大变魔术一样。
老人手艺很好,铁镰刀、铁锨、铁锄头、铁镢头等等农具,做出来都很好看,又结实又耐用。拿到集市上,很快就被买走了。
老人都是利用农闲时间打些铁农具,贴补家用。
一直到七十多岁,老人干不动了,老伴也挥不动铁锤,两个人才停下来。
老伴比他大一岁,是个性格温柔,性情恬淡,安静的老人。一辈子听他的话,从来没有违拗过他。也曾经因为他的固执、过分的节俭,而心有怨言,但是仍然迁就他的习惯,按照他的吩咐做事。
他一辈子节俭,只在冬天烧煤,一过冬天,就在厨房旁边支起小泥火炉,捡来庄稼杆、木柴来烧。
他到庄稼地里,看到别人丢弃的棉花杆,他拔回家来;走在路上,看到干枯的树枝树根,他捡回来;别人装修房子扔出来的废旧木头,他也拾回来。
春夏秋三季,他们一直都是烧柴做饭。
他出去干他所谓的"正事",老伴就在家里收拾家务做饭。
冬天天气寒冷,他们就分别坐在灶台旁边,老伴把腿盘在灶台上,他坐在对面,或者向火,或者说话。
夏天饭后,外面天气太热,他们也一起坐在屋子里,说话乘凉或者看看电视。
有时候也有邻居老太太来串门,坐在里间的炕上,轻声地说话,或者默默地相对而坐。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淌,岁月就这样缓慢地更替。
直到有一天,老伴突然走了,他惊惶地发现,屋子这么静,原来窄小的空间现在突然变大了。习惯了吩咐事情,话语说出来,才猛然想起,没有人在听。想问问有些东西在哪里,转身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只能蹒跚走去,笨手笨脚动手翻找。
眼神越来越不济,看东西越来越模糊。
老房子也要拆迁。
儿女们聚在一起商议,把老人接走,轮流照顾。
老人听到这个消息,没有表示反对,只是一个劲儿地流眼泪。
要离开生活一辈子的地方,心里难过。看看这里,摸摸那里,所有的东西都不舍得丢弃。
心里明白,一旦走出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会被清理,房子也会消失。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作者简介】:刘梅平,女,林州市人,人民警察,爱好写作、朗诵。作者其他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