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写于2018年父亲节
文/南山乔松
01:
1932年，稍微了解一点历史的人都知道，当时战.争频繁，社会动荡不安，人们民不聊生。就在这一年，我的父亲出生了。
爷爷60岁老来得子，故给父亲取名天赐。李家香火总算传了下来。
生在这么动乱的年代，或许就注定了父亲艰苦的一生！
父亲小时候的境况怎么样？我们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只能猜想。
在战乱期间，一个60-70岁的老人带着个几岁的孩子，能活着已经是不错的了，还谈什么生活苦不苦！
据说，爷爷文化不错，办过私塾，但他清高，加上人老了，一切就更无力了。所以父亲只上了一个月的私塾，这是他亲口说的。
据父亲说，爷爷身材魁梧，但毕竟老年得子，所以父亲只遗传了爷爷威严的相貌，而没有遗传他魁梧的体格。
而我认为，父亲的很多老封建思想肯定耳濡目染了爷爷的。
1948年，正值中国变天前夜，爷爷撒手西去了，留下16岁还未成年的父亲和50多岁的奶奶，母子俩相依为命。
为了能活下去，父亲只能去地主郑革非家里打长年(即做长工)，这是父亲说过的。
02:
解放后，家里应该分到了我9岁前住的那幢老屋。不过，家徒四壁。
逐渐地，父亲成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香火是大事。
但是人往高处走，谁会愿意嫁来我家呢？10年过去了，26岁的大龄青年父亲依然孑然一身。
1958年，人们大干快干大.跃.进，父亲也鼓足干劲解决了婚姻大事。这一年，母亲嫁来了。
那时生活苦，但是宣传工作做得好，十乡八路经常搭戏台唱戏。于是娱乐极其匮乏的人们就涌去看戏。
听大姐说，当时17岁的母亲爱看戏，于是26岁的父亲就带她到处去看戏。少女情窦初开，就那么…父亲把小9岁的母亲娶进了家门。
婚姻的新奇还没有散尽，接下里满是艰难的生活。
第二年，18岁的母亲就生了大姐。大姐出生后没几年，奶奶就走了。家里只有父母和大姐见过奶奶。
大.跃.进.后紧接着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吃光吃树叶、树根，然后再吃土。听母亲说，吃土村里曾胀死过人。
大人没有吃的，自然孕妇没有奶水，这期间母亲生的一男一女，均夭折。于是父亲领养了一个男孩，即我大哥。
接下来，母亲先后生了一男三女。我们一共七姊妹。父母拥有3子4女。
03:
父母开始艰难抚养陆续出生的7个子女。
为了增加家里收入，父亲执意谋得了村里的仓库保管之职。不过，好事很快变成了糟心事。
没过几个月，村里盘账，说少了米谷等合计800元的生产物质。这是保管的责任！
于是父亲惨了，被揪走批斗，并被厉声呵斥：“把贪.污的交出来”。
可怜脑瓜单纯的父亲上哪去找回这些东西！
拒不交出，就赔！
后来，母亲常提此事，说父亲被人套.路了。每当此时，父亲就沉默不语。按父亲的性格，此事的沉默就是默认。
800元，天哪，那是巨款啊！
当时光荣的工人每月工资也就几元钱，米也就一两角钱一斤，800元可以买很多很多米啦！
要是这么多米被父亲弄走了，那我家里到处都堆满了，我们还挨饿吗！
父亲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又没有兄弟，势单力孤，最后只能忍气吞声，息事宁人，认栽了！
就这样，家里背上了800元巨债。自然生活就更苦了。这个红字（又称赤字）我们家吃了好多年。
我记事后，家里冤枉欠生产队的红字还没有还完。
那些年年底，生产队里分东西，经常听到别人的嘲笑：天赐爷呢，又是红字，这顶大红帽戴了好多年了吧。
直到过了好多年，家里才还清那800元欠款，抹平了赤字，甩掉了大红帽。
生活很艰难呐！
04:
在吃红字的那些年，家里5个人的工分要养活9口人，不容易的。
即使这样艰苦，在父亲的努力操持下，80年代开初，我家依然造了新屋。
这是村里最早做新屋的几家之一，是个辉煌的成就！
父亲有很多习惯。一，他每天要喝两顿酒：中午和晚上。
虽然每餐喝得不多，每次1杯二两，如果天天如此，从不间断。或许父亲需要在艰难生活中追求暂时的置身事外的轻松感吧。
二，烟酒不分家，父亲抽旱烟。
父亲走到哪里，旱烟筒都带着。还有一个可以束口的布袋，里面装着火柴和一个铁皮方盒。铁盒里装着烟丝和一根麻城纸搓成的麻城条（用来点烟，折在里面）。
生活太清苦，人生总要找个寄托。或许父亲抽烟的习惯只是在艰苦生活中找到的精神寄托吧。
父亲偶尔也和村里的老友们去打打扑克，输赢就是1-2枝香烟或者1-2分钱。
父亲特别喜欢交朋结友。不知他怎么和秋口农机厂请来的浙江师傅应加求交上朋友的，反正两家关系持续了不少年。
不论亲戚还是认识的人来家，父亲均热情接待，以好酒好菜招待之。哪怕碰到乞丐，父亲也会让母亲匀点饭菜给他们。
对于父亲抽旱烟、喝酒的习惯，和倾尽所有交朋结友之事，母亲向来颇有微词。我们有时也看不过去。
现在想想，就可以理解了。一切都与当时农村的生存环境和风气有关。
当年的农村，男子多的底气足，而父亲是单传，没有兄弟姐妹帮衬，在村里势单力孤。
所以他就尽力广交朋友，求得心理安慰。遇到哪怕是800元巨款这样的冤枉，他也选择忍气吞声认栽。
如果遇到家人与别人起冲突，父亲就一个劲地给别人赔不是，为了证明诚意，他就严厉惩罚家人。求得平安。
05:
父亲宽以待人，严于律己。这样双重标准可没少让家人吃苦头！
父亲虽然没有遗传爷爷的魁梧体格，却遗传了爷爷威严的相貌。
他眉毛浓重，严肃，不苟言笑，脾气暴躁，大男子主义，封建家长制。他从小很少与我们孩子沟通，对我们处罚特别严厉。
家里人人见到他都感到害怕。
我们7个姊妹中，除了大哥、二姐、妹妹，其他四人也遗传了父亲的倔脾气，因此小时候没少挨父亲的打。
大哥是领养来的，父亲怕外人说他偏心，所以他不怎么打大哥的，而是拿二哥来教训他们。
二姐从小秉承“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理念，一有事就说身体这里痛那里痛、躺床上睡觉不吃饭。
身体都已经痛得不能吃饭了，父亲还怎么可以打得下手！加上二姐小时候手骨折过一次，因此她从小没挨打。
父亲从来没有打过妹妹，一是那时生活条件好了，二是妹妹脾气好，很听话，从来不回嘴。
大姐、二哥、三姐和我就惨喽，从小我就经常他们挨父亲的打，后来他们长大了，就换成我天天挨打。
因为我小时候特别调皮捣蛋，被父亲一天三小打，三天一大打。动不动就跪在房门口门枕上几个小时。
我对父亲的粗暴也一直颇有微词的。
直至上大学时，有位长辈开导我说：何须耿耿于怀，要不是你父亲严厉，你们做子女的能保证不犯糊涂事吗！
我一想，是啊，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身边年轻人犯事的教训比比皆是。
再说，我因顽皮被学校停课或劝退时，不都是父亲一次次腆着老脸去给校长或老师讲好话，才能让我得以继续上学。
这么想想，我就释怀了。
感谢另一个世界的父亲！无论如何他都要让我读书。
06:
其实，父亲是个心灵手巧的人。
他什么都会。别人会的，他都会；别人不会的，他也会。
种田种菜自然不在话下，他还会无师自通竹匠、篾匠、木匠，会做各种生活用品。
父亲虽然只上了一个月的私塾，但他会写字，在谷箩、桌凳上写上“公元某某年，李天赐制”这样的标记。
他还会在瓷碗上铲字。一个小铁铲，一个小钉锤，当当当在碗底铲出“天赐或爱兰”的记号。
这些还是小菜，父亲上山会张弓、放炮、打野兽；下河会网鱼、捕虾、装泥鳅。
有一年暑假，一天傍晚，父亲让我背着几个大竹弓跟他来到上河滩角（地名）茶林，来张弓逮野兔。
父亲耐心教我怎么根据兔屎丸子判断哪里有野兔，根据它们的脚印判断它们的行动路线等等，然后在预测路线途中张弓以待。
夕阳的余晖晒在父亲身上，映照着他满头白发。我顿感父亲形象高大起来。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后，父亲早已收弓了，并装到了一只野兔。
父亲经常自豪地说，这算什么，早年他曾和别人一起在山上用猪油炮打过一只300多斤的大野猪呢。
我是相信的。你看，每天父亲都用泥鳅笼装来不少泥鳅、鳝鱼。而且，这些竹具都是父亲自己编的。
父亲还是村里著名的弄鱼高手。每天晚上放网，一大早收网。
父亲放、收网时，乘坐一种椭圆形的鱼桶。我试过，掌握不了平衡，一坐上去就翻。而父亲不会游泳，一旦发生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早上，总是在一片晨雾中，我见到父亲瘦小的身躯穿雾而来。
父亲，劳苦的一生！
07:
父亲劳苦一生，最后在世的一段日子却并没有善待他。
父亲一直身体很好，但是就是这样身体硬朗的人，突然有一天在去劳作的路上摔倒，中风了。
然后下半身瘫痪，卧床四年，不能自由走动。最后油尽灯枯，吐血而亡。
父亲走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见他最后一面。
生命中，总有一些东西是永恒的，这其中就有一种东西叫做“父爱”。
我的父亲很平凡，他没有波澜壮阔的人生；我的父亲很普通，他没有惊天动地的生平。
反而，他早年为了生存，后来为了养家糊口，懦弱忍耐而劳苦一生。
如今，父亲逝去已经11年了。
望着家乡那些连绵起伏的山岚，父亲就是我心中一座高大的山峰。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