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老板讨了几块装材料的旧木板,回到租房后,靠着墙角,乒乒乓乓地钉了起来,架起了一个棺材一样的盒子,将剩下来的泡沫板糊上,又在上面铺了几床旧棉絮。然后,他躬着腰,吃力地从留下的一个小洞里钻了进去,里面黑悠悠的,安静极了。他在里面打了个地铺。
孙道荣
他恨不得往自己的嘴巴里塞个臭袜子,以阻止那该死的鼾声。
但是,没有用。只要搭上眼皮,不出三十秒,他就能睡着。一天的活做下来,他太累了。而只要一睡着,同样不出三十秒,他就会打起如雷的鼾声。
在乡下的家里,这不算什么,老婆还活着的时候,听不到他的鼾声,她还睡不塌实呢。可是,现在是在城里,在租来的房子里。为了儿子,他租了这间房子,房租差不多是他半个月的工钱。儿子争气,考上了城里的重点高中,今年高三了。以前,每天早晨,他和儿子各自骑自行车进城,儿子去上学,他去打工,晚上,再各自骑着自行车回到乡下的家,单程需要一个多小时。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到了最后冲刺的时刻,儿子提出能不能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这样,他可以每天将路上的时间省下来,用于复习。他答应了儿子。
本来是让儿子一个人住的,但儿子心疼他,坚决要求他也一起住在租房里,顺便给他准备早饭。房间里有一张床,他让儿子睡,自己挨着墙脚打了个地铺。为了不打扰儿子,他用硬纸板做了个隔断,这样,儿子就可以在里面安静地看书了。每天晚上,儿子都要学到半夜十二点多,第二天早晨六点不到就起床,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几天下来,他发现,儿子的黑眼圈更重了,总是哈欠不断。他心疼地提醒儿子不要太拼命,晚上早点睡。儿子嗫嚅了半天,轻轻地说出了原因:你晚上鼾声跟雷一样,我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又经常被你的鼾声惊醒。
他难过极了。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可不能让自己的鼾声,影响了儿子的休息。
可是,怎么办呢?只要一躺下,他就会睡着,只要一睡着,他就会打呼。看来,必须等儿子先睡着,自己再睡。每天晚上,总是等儿子熄了灯,上了床,估摸着儿子该睡着了,他才敢躺下来,合上眼皮。有时坐着坐着,他会打起盹,然后被自己的鼾声惊醒,这时候他就会生气地拍自己的脸,或者拧拧大腿。这样坚持了几天,他看见儿子的黑眼圈还是很重,再三追问下,儿子道出了实情,半夜还是会被他的鼾声惊醒。
他跟儿子说,我还是每天骑车回乡下去,一早来帮你做早饭吧。儿子坚决不同意,说那样你太辛苦了,我慢慢就能适应了。儿子越懂事,他越自责。思来想去,惟一的办法就是那个隔断能隔音,这样,自己的鼾声就不会打扰儿子了。
他向工友请教,得知最省钱省事的办法,就是再用泡沫板贴在硬纸板做的隔断上,这样可以起到一定的隔音效果。泡沫板很便宜,他花了几十元,买了十张隔音板,用胶水糊在了隔断的硬纸板上。儿子笑着说,好了一点。但是,他发现儿子的黑眼圈,一点没少。夜里躺在地铺上,他能清晰地听见儿子翻身的声音,他意识到,还是不隔音。他努力撑着拼命想合上的眼皮。
那天,在工地食堂的电视上,看到一支送葬的队伍,他忽然有了主意。他向老板讨了几块装材料的旧木板,回到租房后,靠着墙角,乒乒乓乓地钉了起来,架起了一个棺材一样的盒子,将剩下来的泡沫板糊上,又在上面铺了几床旧棉絮。然后,他躬着腰,吃力地从留下的一个小洞里钻了进去,里面黑悠悠的,安静极了。他在里面打了个地铺。
儿子下晚自习回来了。他从里面探出头,对儿子说,你进去,我打几声呼噜,试试还能不能听见?他的喉咙里发出很响的声音。儿子说,听不见了。看着他从里面探出来的脑袋,儿子带着哭腔说,你这是干什么啊?
他憨憨地笑着说,这下好了。儿子,你能睡塌实了,我也敢睡觉了。
那天晚上,他躺在自己做的黑漆漆的“棺材”里,放心地合上了眼皮。他做了一个梦。
(选自2012年第9期《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