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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那双手

  □合肥 汪玉龙

  父亲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双手。那双手,胼胝满布,裂纹横生,手指粗壮,关节凸起。在我的印象中,它甚至有些丑陋,但它粗糙的质感却让我久久不能忘怀,这一条条干裂的纹路似乎临摹着父亲的过往。

  父亲生于1914年,十四岁那年离开老家徽州绩溪去了杭州,进入浙江省立师范读书。据老一辈的人说,父亲之前一直在杭州、绍兴、金华一带经商,有茶庄、绸庄等产业。1949年春,杭州解放前夕回到故里。三十六岁的他回来时,没有家眷,没有财产,只身一人,只有一个皮箱,立于老屋墙边,在夕阳映照下,看起来很落魄。回到家乡的父亲,由于知识渊博,见多识广,很是受人尊敬,在村里人们都称他为“焕泉公”,村里每遇大事,都要请他去坐镇。

  从我记事开始,父亲一直担任村里的会计,一手算盘打得可谓是人人称绝。他可以同时打两把算盘,左右开弓,既快又准,从没出错过。除了打得一手好算盘,村里各家的对联、福帖也多出自父亲的笔下,筋骨有力,笔下如风,一手好字,至今仍让人赞叹。父亲就是用这样一双文质彬彬的手撑起了我们一大家子,我想多少年以前它一定是秀气好看的吧。这些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感受,在我幼年模糊的记忆里,只依稀感受到父亲的双手温暖而神奇。

  记得,那时我六岁,正是喜欢热闹的年纪。因为凑热闹,不小心被人挤下了台阶,摔折了左臂,痛得我嗷嗷直叫,妈妈和二姐抱着我哭成一团。父亲闻讯赶回家中,问清情况后,蹲在我身边,泪水糊得我睁不开眼,只感觉到肩膀处有温热的感觉,父亲的那双大手轻轻地握住我的左肩,把我的手臂捏了一遍,用力一推。我大叫一声,却失了哭声。起身,他非常冷静地告诉母亲说:没事了!我抬头正对上父亲的那双手,一时让我移不开眼,这是一双什么样的手啊,好神奇。第二天,父亲带着我去徽州府(歙县县城)看骨科。那是我第一次进城,清晰地记得父亲的那双手牵着我在老街上走,不断地给我介绍这介绍那,于是我第一次吃了馄饨,第一次喝了冰绿豆汤,第一次看见了电灯……父亲用温暖神奇的双手牵我走出了农村,指引我看到了向往,看到了方向。

  幼年的记忆模糊而短暂,父亲向来言语极少,但是在我们子女眼中却相当威严,虽很少训斥我们,但我们却没有一个不敬畏父亲的。那个冬天,我三年级,小小的个子独自提着火篮,带着中饭去上学堂。走到村口时,见路上雪很深,还没有人走过,怕雨鞋进雪,只好等同村高年级同学来再结伴走。从村里到浩寨小学有三里多路,走小路要比大路近点,高年级同学提出要走小路,全村二十多个小学生跟在后面。哪知道山间的小路雪更厚,大家艰难地走了一半,就再走不去了,二十多个孩子乱成一团,鞋也湿了,棉裤也湿了,几个领头的也傻眼了,只好把大家带到一个草棚里歇息。领头的说反正迟到了,大家都不许去学堂,谁去全村的孩子都不准跟他(她)玩。我顿时就哭了,想到父亲严厉的眼神,我一下子就害怕了,这可是逃学啊。但是当时年岁尚小,在大家欢快地生火玩闹的氛围里,很快就忘了心中的担忧。全村的孩子都没上学的消息,像炸开了锅。老师急了,家长急了,很快就找到了我们。离开老师和伙伴们,父亲挥起大手,给了我一巴掌,我没站住,倒在雪地里,委屈地哭了,一是后悔自己逃学,二是没想到向来对我宠爱的父亲会真的打我。现在想起来,父亲是真的着急了,快五十岁才有的我,心里的担心恐怕比我当时害怕被责罚的心情要沉重得多吧。

  我的童年在我看来多灾多难,骨折、被蛇咬、被蜂蜇,那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在父亲双手的保护下,我都一一平安走过。十一岁那年的事让我记忆深刻,父亲的双手差点就“失灵”了。那年秋天,我的右脚长了疔疮,起初都没在意,我还是坚持早上放牛白天上学,几天后疔疮发作了,整只右脚肿得穿不进鞋子,还开始发高烧。送到浩寨医院(公社医院)时,医生说疔疮已经散毒,有生命危险,没敢收留。转到东方红医院(上海瑞金医院在绩溪小三线后方医院),上海专家要求马上手术,即锯掉右脚保命。当时我已经高烧昏迷,不清楚现场状况,后来听二姐说,父亲坚决不同意锯脚方案,双手抱起我就离开了医院。连夜,父亲去了邻村一个老中医家,当时老中医已被打成“四类分子”,早已不敢给人看病。老中医父亲私交甚厚。在父亲一再央求下,老中医半夜偷偷来到我的床前,看了我的脚,他摇摇头,说锯腿保命是唯一办法,而且要尽快。父亲当即跪下,声泪俱下地说,既要保命也要保腿。老中医见此情景,眼含泪水一声不吭地走了。天刚亮,老中医又来了,带来一篮子草药和几个黑乎乎的药丸,告诉父亲怎么用,就急忙离开了。父亲让我吃了药丸,又用粗糙的双手轻轻地把草药敷上。晚上夜深人静时,父亲又抱起我去老中医家清洗换药。四十多天里,父亲每晚如此。是父亲当年的冷静果敢,保住了我日后正常的人生!

  在外求学打拼多年的我,随着年龄的增长,对父亲的思念却越加浓厚。今年,是父亲诞辰一百周年,父亲的模样已日渐模糊,但是父亲那双温暖而粗糙的手,却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胸口最温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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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情

 父亲

他,个子不高不矮,皮肤黝黑,40多岁的他由于常年劳作显得很瘦小,深邃的眼孔旁布满了或深或浅的皱纹,虽说雁过无痕,岁月无声,但时间仿佛已经在他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