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2-15 摘编
我的“青春期”从父亲离开开始
我的青春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从他正式离开我和我的母亲那一天算起吧。他是我的父亲,只是自从记事起,我从来没有喊过他。我想我对他的全部感情,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一个源于血缘和基因、植在血与骨头里的字——恨。
他在我上小学的时候与他的初恋情人重逢,从此他就没有在夜里回过家。
那是个寒冬的夜晚,我已经睡下了。模糊中听见敲门声,然后是妈妈与谁在客厅说话的声音,我本能的警觉,蹑手蹑脚地从卧室背后往外看,居然是他。
他说“我求你了”
妈妈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已经有几年你都没有提过离婚的事,怎么又突然提起?你和我说实话,也许我会考虑。”
这次轮到他沉默了,空气沉重得凝固一般,终于他长长叹息:“她怀孕了,她已经快四十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一周后,晚饭时妈妈突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我说:“我和你爸爸离婚了。这样也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大人了,是这个家的男人。”
我没有如妈妈所愿变成她期待的坚强成熟模样,恰恰相反,我由一个公认的乖孩子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叛逆少年。厌倦学习,厌倦回家,甚至厌倦有思想。唯一还愿意做的事情就是玩网络游戏。那年我读高一,15岁。
在妈妈眼里,原先我懂礼貌,懂事,帮她做家务,认真学习,简直就是她赖以生存下去的全部依靠和希望。可现在呢?妈妈哭着追问我:“你到底怎么了?”我想了想回答她:“没什么!青春期”
死也改变不了的事情
他听说了我的事。离婚后他由每月上门送生活费变成直接去银行往卡里面打钱,我明确的告诉妈妈,我不想在见到那个人!
所以,当我在学校的大门口看到他凝重地注视我的时候,我满脸冷漠,视而不见地从他面前走过。他常常来,但没有主动开口说话,我用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他的表情在发生着变化。由开始做长者状想训斥教育我,变成了愤怒,后来焦虑不安,再后来变成压抑着的愤怒。
大爆发的时刻到来了。那天高一期末考试成绩单出来了,妈妈被学校通知建议我留级。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作好了思想准备,坐在客厅里等妈妈从学校回来后痛哭一场,大骂一次,甚至动手打我。
推门进来的却是他。第一句话居然是那么耳熟:求你了。
我把玩他的表情:“大教授的儿子被要求留级,觉得丢面子吧?”
他拳头握紧了,额头上青筋凸起。我可不怕他,我已经和他差不多高,虽然比他单薄点,但我自信力气不会输给他。
他握着的手居然慢慢地松开了。他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在你眼里我怎么不堪都要紧,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女人自始自终都在爱我,她们爱我是因为我优秀。我的无能就是我没能处理好和她们两人的关系。但是你看看你,你连我的一半都不如,你考得上我当年考上的大学吗?将来会有女孩爱你吗?所以你现在不是你不想认我这个父亲,是我不想认你这个儿子!”
他摔门而去。我的狂乱青春期莫名其妙地提前结束。
两年后,我以高出20分的优异成绩考入了他的母校。报道的那天,他也来了。不等他开口,我冷冷地开口了,那是我考虑了几天专门说给他听的话:“不要表功,不要说我是因为受不了你的激将法才好好学习的,终于考上了大学是为了长大到跟你没有关系。我18岁了,从今以后,我和妈妈都不会再要你的一分钱,我会自己挣学费和生活费,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留下了个存折就走了,背影蹒跚,脚步散乱。
我撕掉了存折。
大学期间,我申请了助学贷款。努力学习争取奖学金,课余还打了两份工。我的状态只能用“拼命”一词来形容,虽然十分累但我没有后悔。
然而,我的身体却日渐不适。那都是些说不出的口的症状:比如自我感觉尿频尿急,但到厕所却没有便意;没有女朋友的时候,却时时发觉自己身体空虚,全身犹如是两腿无力;我坐力不安,居然跟当年他当年一样膝盖和手脚震颤,无法控制。
妈妈带我上医院检查。看看四周,肾科少有我这样年轻的小伙子,我几乎羞愧地想要逃出医院。我躲医院外花园草地上,妈妈拿着结果出来了,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我的心紧了又紧,她说:“还好,不是身体器官出了问题。医生说你的心理有点问题,导致你的植物神经功能障碍。不过,你爸爸说,心理疾病导致的问题更难治愈。
我一听就冒火:“我生病的事你怎么能告诉那个人?”
妈妈的嘴哆嗦了几下,却没有说出来。
不过,我很快就明白妈妈的苦心了,因为找心理医生治疗实在是件太昂贵的事情,一小时200元。
好在个我治疗的这位博士挺可亲的,他很快就确诊了我的病因。——焦虑症,并因焦虑情绪导致尿急、尿频、尿脱等诸多躯体化症状。他说,病的起因源于你和你父亲的关系有关。焦虑很多时候源于内疚、自责等负面情绪。
我的脑海里蓦然出现了他给我留下来的那个背影。
我把血和骨头还给你
如果那为心理学家说的是正确的话,他的意思就是说我的身体疾病缘于心理焦虑,而我的焦虑情绪是因为潜意识里我自己对他的态度感到内疚。如果能够消除这种愧疚感,焦虑就会消失,身体也会变好。
没有想到,我很快就面临一个可以彻底地消除我的愧疚感的机会。他病了。而且不是小病,是尿毒症。根治地方法只有一个——换肾。
谁捐肾给他?他,孤家寡人一个。据说他的初恋情人,不,应该称他现在的妻子倒是情愿,可惜配型不成功。
这个消息是妈妈告诉我的,我敏感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妈,你也准备去给他捐肾?”妈妈不说话,只是看看,目光海一样深不可测,我看不清。我的心口一疼,突口而出:“你别,你应该恨他才是呀,就算要捐,也应该上我去。”
妈妈的眼里闪过惊喜:“是吗?你愿意去?”
是的,是惊喜/我的心情极其复杂,妈妈到底现在还是爱着那个负心的男人,甚至超过心疼与她相依为命的儿子。
手术前,躺在另一张手术床上他远在我身边,他轻声地唤我“儿子”,声音上老人般的哽咽。我的心一时酸痛的不行,眼睛胀的疼,但我忍住了,将头转向另一边,没有看他。
我告诉我自己,我是在还债,哪吒一样地将骨头和血还给这个给了我骨与血的人。从此,我将轻松了,自由了,解脱了。
博士的心理分析的确非常精确,手术后,虽然我失去了一个肾,却明显感觉自己身体好起来了,那些困扰我的问题得到了缓解甚至消失了。当然,这与我没有住校,每天住在家里有妈妈调养有关。另外,博士开的治疗焦虑的药我也在继续吃。
毕业这年,我顺利地应聘到一家合伙企业工作。工作第一天,单位组织新人体检。
B超间,医生沉吟了一会儿问我:“你做过肾移植手术?”
我“恩”了一声。医生笑了笑:“看来你病情恢复的很好。抗排斥药物也不需要吃的太多了,移植到你身上的这个肾与你的身体机能非常协调应该是有血缘关系的供肾的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
回到家,我打开妈妈藏在床头的皮箱,里面是一大堆药瓶标签,原来每次妈妈都将抗排斥药的标签撕下,换上抗焦虑药的商标。我还发现了一张手术协议书,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却关系到两年前我的那次手术。
协议书上说明,他自愿提供自己的一个健康的肾供给——他的儿子。下面是他的签名,我的名字却是由妈妈代签的。
突然我泪流满面。
那一天我正好2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