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赵晓璃
1.
桃子从美国回来了，前不久她刚刚拿到一所大公司的offer，下周就打算去那里上班了。
桃子和母亲的关系，长期以来都很微妙。
我们上学那会儿，桃子很少提及她的母亲，有时候她母亲打来电话，桃子会冷冷地把电话给我：“告诉她，我现在出去了，人机分离。”
后来我们玩熟了才知道，桃子的妈妈是一位超级强势的女人，桃子的奶奶家重男轻女，因为桃子是个女孩，而桃子妈妈又不愿意低头妥协，誓死只要这一个孩子，于是家庭矛盾无法调和，导致离婚收场。
桃子妈是六十年代生人，小时候家里非常贫困，很长一段时间吃不饱肚子，连米饭都是奢侈，只能吃野菜，甚至差一点因中毒丢了性命。饥饿与贫困像是两只无形的大手，让这个女人对生存抱着莫大的焦虑，自从离婚之后，对桃子的要求更是达到了苛刻的程度。
桃子从小就没有享受过同龄人该有的童年。
2.
桃子妈利用白天和周末的时间打着几份工，她把赚来的钱全部砸到了桃子身上，倒不是说给桃子买什么好看的衣服好看的头花，而是给桃子安排了满满当当的日程，周末不顾桃子的意愿，又是英语班又是书法班又是钢琴班，让桃子没有喘息的机会。
另外，桃子妈和桃子约法三章，一是放学了准点回家，做完她给桃子买的所有练习册；二是不准和学渣来往，只允许和学霸交朋友；三是坚决不许和男生说话。
为了确保约法三章落地有效，桃子妈更是放弃了晚上打零工的机会，手拿着鸡毛掸，看着桃子一笔一划地写作业，稍微哪个字错了一点点，或者哪道题算错了一点点，就毫不留情地用鸡毛掸打在了桃子的手心上。
桃子说，她的妈妈一度严苛到让桃子怀疑自己是否是她亲生的程度。
3.
长大之后的桃子不是没有反抗过，只是每次反抗之后，迎来的是更严厉的打骂。
桃子的心里充满了怨恨。
她恨自己的妈，望着肚大腰圆满脸横肉的这个老女人，桃子在心里鄙视唾弃，为了摆脱这个可怕女人的控制，桃子发奋读书，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能够考的远远的，从此不要再看到这个女人。
终于，桃子的付出有了回报。
高考那一年，桃子以优异的成绩，考到了大城市的一所名牌大学。
上了大学之后的桃子为了排遣内心的郁结，开始利用业余时间读一些心理学的书籍，她深深觉得，自己的妈就是书上谴责的那一类母亲，这样的母亲由于在现实中遭遇诸多不满，所以会对生活奋起反抗，而她们反抗的唯一方式，就是逼着孩子实现自己未完成的理想。
有那么一次，桃子妈给桃子打来电话，说是亲朋好友对桃子妈能培养出优秀的大学生分外羡慕，想让桃子妈有机会和他们谈谈，但桃子妈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来向桃子请教，只听桃子冷冷地说：“就你还配谈教育？你就把家里的鸡毛掸子带过去，告诉他们，这就是你对我全部的教育！”
说完，桃子忍住眼眶里的泪水，挂上了电话。
4.
桃子依然觉得妈妈很烦，于是便拼了命地学习，因为妈妈说了，她能读到什么程度，她妈就供她到什么程度。
于是桃子就和妈说，妈，我想出国留学。
桃子妈倒也干脆，行，只要你有本事考上，妈就是砸锅卖铁也会让你出国，钱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桃子如愿以偿地考到了国外的大学，并且幸运的是，她申请到了那所大学的奖学金，桃子妈开心坏了，逢人便说自己的女儿有出息；桃子却对她多有抱怨，说没事少在外嘚瑟，你这一嘚瑟，还不知道多少妈妈要拿出鸡毛掸子，剥夺她们孩子的童年呢！
桃子常常觉得，自己的妈是一个失败的女人，她没有理想没有目标，整个人都是大写的两个字——无趣。
唯一能让桃子感到温暖的，就是一手好菜了。
糖醋里脊、冰糖肘子、红烧排骨、西湖醋鱼等等，然而每当想起这些，桃子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一幅画面，那就是这为不修边幅的中年女人扯着尖细的嗓门，用尽一切方法和菜贩子讨价还价的场景，想到这里，桃子刚刚对妈浮现的一丝好感也立即荡然无存了。
在国外毕业之后的桃子在当地找了份工作，她完全活出了另外一个样子。
她留起了长发，烫起了大波浪，业余时间去健身房，练出了一副好身材，穿着时尚，化着精致的妆，她的朋友圈全是她穿着漂亮的衣服四处游玩的图片，香槟美酒闺蜜蓝颜知己更是数不胜数，桃子的收入让很多人瞠目，而优秀的桃子一直单身。
5.
我问桃子，既然你好不容易脱离了妈妈，又何必放弃国外优渥的待遇，转而回国呢？
桃子说，那是自己失恋的一个晚上，找不到人倾诉，忽然想起了妈妈。
看到视频那头的的妈妈一下子老了很多，变得异常温柔而慈祥，桃子把最近的遭遇和妈妈哭诉了一番，只听妈妈对桃子说：“没什么的，孩子，你这么优秀怕什么呢？妈妈对你有信心，要知道我当初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你不要再走妈妈的老路。妈妈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而你还年轻，为了这个渣男不值得。你知道的，妈妈我也不会说话，现在啊，我也会按照你的建议阅读一些文章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渣男这个词，是妈妈才学到的。”
桃子噗嗤一下笑了，她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她算了一下，在她四岁时父亲离开她们母女的时候，她的妈妈才28岁，和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大。
而当时这个女人将要面对的是无法想象的拮据和困境，以及各种冷嘲热讽，但生活不允许这个女人有太多的迟疑与犹豫，面对尚且懵懂的女儿，她唯有擦干眼泪，像个男人一样直面生存的压力，咬着牙把日子撑下去。
她需要保证女儿每天的营养，需要竭尽所能保证银行卡里的结余稳步攀升。她不敢乱花一分钱，她唯一的乐趣，就是把平时讨价还价节省下来的硬币放进一个储蓄罐里，等攒够了，就去超市买一盒香气浓烈的雅霜，算是给自己为数不多的犒赏。
她知道这辈子自己大约只能如此了，但她更清楚，外面还有一个更大更辽阔的世界。
她拼尽一生的气力，为了给女儿最好的教育，她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再重复自己的老路，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人嫌弃，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在这个世界体面地生活，她希望自己的女儿享受充分的自由，嫁人或者不嫁人，这辈子都能有尊严地活下去。
6.
在这个世界上，要说有没有这样傻傻的一个人，为了你的明天情愿放低自己，不辞劳苦地为你拼上自己的一切，甘愿忍受这一路难以言说的苦楚辛酸乃至误解，直到有一天，你展开了双翼，像一只鹰那样在天空盘旋，这个人会扬起脖子，望着你飒爽的身姿、幸福的忘掉了她自己？
有啊。
作者简介：赵晓璃，职场作家、生涯规划师，著有《“怕麻烦”才是你最大的障碍》、《请停止无效的努力》。文章转载自个人微信公众号“璃语”（ID：crystal_words），新浪微博@赵晓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