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客 2015-06-21 09:59
作者：谷谷 | 授权发布 | 原标题：老黄
老黄是我爸，一个四十好几却白了头发，大了肚腩的中年司机。
没啥钱，没啥本事，开了二十几年车，早年捯饬过生意，卖过车，走南闯北游荡过，最后还是回来呆在小县城里开着车，每周回家睡一觉给我们做好吃的。
最值得骄傲的莫过于有一位好妻子，也就是我妈，还有一双好儿女，我和我弟。
老黄不良嗜好挺多的，爱抽烟，烟瘾比我年纪还大。我劝过很多次让他少抽点少抽点，他从来不听，只是眯着眼在烟雾里说“开车的有几个不抽烟的？不抽烟提不起精神，你以为你爸这么多年安全驾驶是怎么得来的？”说的一愣一愣，你抽烟你还有理咯，我撅嘴懒得理。
牌瘾也很大，通常没事干时就是一屁股坐在麻将馆里通宵达旦的搓麻将。赢钱了就回家乐呵呵给我们零花钱，输了就灰溜溜滚床上睡觉。我当年青春叛逆期，一言不合就跑到麻将馆掀桌子和老黄对骂。气鼓鼓的像只炸毛刺猬，我以为他会大手一挥给我一巴掌，然而他只是牵着我回家，转身弯腰给人家麻将馆老板道歉。
我迟早要炸了你们这臭地方！
被拽着往回走的我，还不忘恶狠狠的冲着老板娘撂狠话，一副身上背着几斤炸药舍身取义的英勇就义范。
很久很久后，久到我都出落成大姑娘不冲动不毛躁，街坊邻居还会拿这事开我玩笑。
所以，从小我就不怎么乐呵老黄。
特别是他从小就喜欢抱我用胡须扎我，把我的气球给扎破后，说好的赔我一个还有买薄荷糖补偿我都没实现，我就决定不能再爱他了。
小时候的不爱就是不给抱，哭，闹，天天吵的无法无天。
老黄更利索，我妈上班，他就直接把我朝街上一放，自个儿打牌去了。我就在大街上玩泥巴，和一群男孩子们在小镇里走南闯北，在屋顶上攀爬。
反正老黄不管我，我也不搭理他。
老黄真的不会当爹，别人家的爹对闺女都是捧在手上，花衣服洋娃娃一个劲的买，往死里打扮成美美的。带我就像带着小狗小猫一样，放养，哪有泥巴哪有水哪就有我。回家也是拎到水龙头下，衣服都不用脱的一个劲的冲一遍，身上衣服上的泥巴草屑什么的全部都冲洗干净了。
末了还站在天井里大笑，问我今天都去哪里水库玩。
老黄尽管对我的生活关心并不多，可是对我的学习却是狠打狠的抓的可紧。小学我就得每天抱着个小算盘去老师家学珠心算，回到家后被关在小房里对着墙壁上的声母表背。好在小时候聪明，一学就会，成绩也是班上前几。
后来因为学珠心算导致语文成绩实在差了太多，老黄又让我退了珠心算，晚上搬个小板凳坐在饭桌前指导我默写生字词。
不知道是因为那段时间的狠抓，还是因为失去珠心算的生活开始更偏向于看书。小学五年级我的语文成绩竟然空前变得好起来，就连想象力还有作文水平都是数一数二。还在某著名小学读物上发表了文章，得到了人生第一笔稿费。
我与文字结缘，就来自于此。而老黄，是我整个成长阶段兴趣爱好里面最支持的就是这一项。
初中时，老黄出事了。
一直都以老司机著称的他，开车这么久来从没出过事，这次却直接从马路边上开到了路边坡下，整辆车倒扣，他困在驾驶座右腿被挤压动弹不得。
去处理事故的人从上午十一点一直忙活到下午五点才把老黄从车底下弄出来，我妈趴在坡上边哭边说谢谢的赶过去扶着他，我带着年幼的弟弟站在远处触目惊心没了表情。
那一周老黄瘦了十几斤。
本来160多斤的大胖子，活生生的瘦到了140多。腰围都明显小了一圈，脸更是老了十岁。我那个时候处于叛逆期，整天在学校和同学吵架回家赌气不说话和我妈对着干。
老黄无奈看着两个都爱的人互相伤害，想管教我却没有十足的底气，想好言相劝我却发现我冷漠到蔑视一切。
我那个时候是很讨人厌的年纪，成绩差，不听话，动不动就炸毛，在家里剪掉所有和我妈的合影，在墙壁上写着许多恶毒诅咒的话语，全世界的人都不愿意靠近我。哪怕是我妈，都整日整日不和我多说一句。
可是老黄一瘸一瘸进我房间，坐在我床铺上慢慢和我说话时，我那不可一世的眼睛里一遍一遍滚动着热泪，默默坐在书桌前掉眼泪，用背影用沉默回应着老黄的话语。
他告诉我说，他曾经也不懂事过，被大伯伯送去当兵，他赌气暴走几十公里。在部队里被老兵欺负时没掉眼泪，去上战场打仗受伤时没哭，却很没骨气的在收到我奶奶写给他的一封信时哭的稀里哗啦。那个时候奶奶家多穷啊，几双儿女全靠她一介妇孺怎么养得活？其他人都在家饿的吃一碗又一碗的红薯渣，送他出来当兵至少饿不死呀。
你妈骂你不是觉得你讨厌，她每次说你之后回房里都会哭，你去上学后她默默帮你收拾房间看到那些话，还有照片一天一天的流眼泪。为人父母的，哪里会嫌子女？你再怎样都是我们的女儿不是？老爸相信你。
其实他不知道，他闺女当时多感谢他说的那句相信，才让一个曾经对自我如此否定的小孩，慢慢成为现如今这般坚强，勇敢的女孩。
可是老黄温情也有，暴躁脾气也不少。
初三快中考时，我成绩仍旧不稳定，上重点高中不确定性太大，左右摇摆要不要去上个普通高中时，饭桌上的老黄直接摔筷子冲我吼。
你以为上个好高中我们开销不大？！你以为你去那种免学费的普通高中我们不会轻松多少？！可是，读书是你自己的事啊，你爸已经只能在底层打拼，你还想这样？！好高中更有压力，可是师资力量更强你的眼界会更远。你不要惦记这几个小钱，你以为你能省多少？我们是砸锅卖铁都会送你去读好高中好大学的，首先你自己不能放弃！你放心大胆的去考，我相信我闺女！
当时我被吓的一愣一愣，眼泪鼻涕流。我妈都怕影响我成绩，而怒吼我爸。可事实证明，老黄的信任是正确的。
就连高考都如此。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告诉老黄当年我高考写的作文是关于他，写到最后自己都趴在桌上掉眼泪。
那年湖南卷是一双手的开放作文，我写老黄的手长满老茧，会开车，也会修理各种家具，做各种好吃的菜，还会弯腰替他闺女剪脚趾甲。
我的脚趾甲遗传老黄，趾甲长到肉里，一定时间就得剪掉，不然会化脓肿起来特别严重。高三那年我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忙碌到洗衣服都没时间，更别说花时间细细的挑脚趾甲，耐心的剪掉拔出来。所以等我回家的时候，一双脚已经肿到鞋都穿不进去。
老黄看到后直接打了一盆水过来，弯腰在我面前让我泡脚。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点不知所措。这场景好像回到很小很小时他帮我洗澡，给我打水时。当年那个还青着头发，眉眼里帅气的爸爸已经变成臃肿身材的老黄。而这么多年我从没给他打过一盆洗脚水，当时感动的有点想哭。
把脚放在他腿上，他小心掰动帮我挑出那长到肉里的趾甲，然后剪掉给我挤掉脓水时，温柔的一点都不像暴躁凶人的老大叔。
有一点点又爱上了这个老男人的感觉，觉得老黄在一切就会好。
我和老黄的关系时远时近，上大学后更是如此。许久许久都可以不打电话，而一旦打电话过去，老黄就会戏谑的说是不是又没钱了，他不知道这样开门见山让他家闺女很没面子吗？
回家时见面也是父女两边吃饭边聊人生，老黄很时髦的学上网，完全不用我教无师自通。和我聊起时事要闻来有理有据的，问他一些专业问题也能答得我一愣一愣的。我有时都觉得要是我弟再长大点，估计他两就能凑一块嗑瓜子边看篮球赛边杠上。
近期一直在忙找实习，因为不想以后从事自己所学的专业，所以无比头痛的在弄转行。我妈一窍不通，只是有点担心的问我不找自己专业工作，大学不百读了吗？
老黄很果断，只是一句：你想你就去闯，闯出去了就赢了，没闯出去还有我们。
他没提他已经四十好几，还在强打精神开着货车。
当时我感动的一塌糊涂给老黄微信发了一个痛哭流涕的表情，老黄直接高冷的回：哭啥哭。
后来投简历，面试，折磨的不成人形。在微信里给老黄抱怨，说公司好的岗位不适合，遇到岗位合适的呢又太压榨。老黄直接撂话说：别去，要去你最想去的，犹豫的都不行。
我可怜巴巴的问那要是以后遇不到这更适合的岗位呢？
别急，会有的，我相信我闺女，老爸不会骗你。
一语中的，直接就拒绝了那几家公司。
这段时间一直很无助，一个人没有方向的问学长学姐，坐很久很久的公交和天气作斗争捻转面试，折磨的回到学校话都不愿多说。可是，一想到老黄说的，他相信我，整个人就觉得身上有个地方在发光，源源不断的供给能量与动力。
从小到大，认识我的人都会问我说为什么你这么自信，对未知的事情从来不惧怕？
我想，大概是因为有老黄在，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人无条件相信我，那我还有什么事干不好呢？
老黄，尽管你的性格并不讨喜，未来我想嫁的老公也一定不要是你这样的。可是，你要知道你闺女很爱很爱你，她可能嘴里不说行动不表达，可是心一定是最真切最感激也最喜欢你的。
所以，我爱你老爸，父亲节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