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木心说:往前数,一代比一代深情。
今年,吴喜安和老伴是双双满百岁,两人相爱相伴81年,从未分开过一天。吴喜安3岁缠足,在重庆双双健在的百岁夫妻中,她算是最后的小脚女人了。
昨日,慢新闻-重庆晚报记者结束连续两天这对夫妻生活的记录,发现这一对爱情的活化石,滋养爱情和维系婚姻的方式是:待人和善、永不放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彼此分隔绝不超过1天。
牵过81年的手,来生也要陪你一起走
她是文盲,81年画情书
奉节县天坑地缝景区的那段公路,尽头和周边都是青山,清澈河水从公路边流过。开车顺连接公路的那段土路上行,二三分钟后,可见一处坪坝,分布着一片农家。
吴家住处山腰之下。房前是院坝,清爽整洁;房后种树,棵棵葱郁;屋左养鸡堆柴,鸣声偶起;屋右是牲畜圈舍,猪牛茁壮。天很蓝,空气也干静,吴喜安和老伴向永山,坐在阳光里,两人的椅子并排着。
百岁老人慈祥的笑容
她的手搭在他手上,神情自然;他闭眼打盹,任由阳光晒一脸。这样一幅画上,时间停了。
我们站的地方叫奉节县冯坪乡皂角村一社。100年前,这里山连着山,山脚的河水依旧,半山腰上,羊肠小道若隐若现地连接着一处独门独户的农舍,向永山出生在那里。从他爷爷辈起,世代养骡,专事运盐、粮食等杂货,生活不太富足,但有水田十块;河的那边,翻过山再走半天路,是吴喜安的家。吴家做贩卖粮食小买卖,勉强能吃饱饭。向家有运输工具、吴家有货,一来二往,两家熟悉起来。
五世同堂
吴喜安3岁时,缠足痛得她撕心裂肺,哭喊无用。她6岁时,双方父母敲定她与向永山的婚姻--向家较其他家庭水田多些,嫁过去不会挨饿。她没上过学堂,迄今,除了认得自己和老伴的姓名外,再不认识其他字,更写不来一个字。
不会写字,用毛笔画,一幅连一幅,连成一生的情书。
19岁那年的腊月,送亲花轿上午离开吴家,天将黑时抬到向家院坝。陪嫁物品中,蚊帐帐帘和枕套尤其让向永山侧目:刺绣的牡丹花绽放、蝴蝶及凤凰栩栩如生,似要从布料上蹦出来。丈夫的啧啧称奇声,让吴喜安羞红的脸垂得更低。
“这是那个年代我画给他的情书。”说往当年,吴喜安讲出刺绣的特殊含义,未过门前,丈夫长啥样没见过,只晓得是牵骡的,女人都想嫁给好男人,生活得美满幸福。
她妈告诉她,她可以是文盲但必须精通刺绣活儿。由此,她把对幸福美满的家庭期盼,寄托在针尖,借助意寓美好的牡丹花、蝴蝶及凤凰,投射一颗质朴的少女心。
67岁儿子向良贵手托菜盘,忙碌着为老人张罗一座好菜
“她当年的心思?我晓得。”向永山讲,他懂吴喜安,差不多每隔十天半月,她就会在白布、蓝布等色彩布料上,一手持毛笔蘸墨,一手扶布料,画牡丹,画蝴蝶,画花草,他在一旁磨墨,不时说说暖心话。
这样画出的情书,除常出现在刺绣精美的帐帘和枕套上外,也出现在布鞋上。
阳光下,院坝一角有根长板凳,一排鞋子任春风沐浴,色泽如新。另一角,吴喜安向我们展示她刺绣的帐帘,述说其中寓意。
向永山听到只有他和妻子才懂的细节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老爷爷目光抚过老奶奶的脸,黏黏的。
热闹的一家
81年来,这样的情书有多少?吴喜安的儿子向良贵67岁,他说自他记事起,母亲在布上画出的图案,分“私享版”和“大众版”。
父亲收藏的,毫无疑问是“私享版”,晒在阳光下的只是一部分,到底有多少在父亲那里?子女不过问。“大众版”是这样,持续四五十年来,周边十里八乡嫁女的家庭来讨画图吉祥,回家按图刺绣。
家宴
尽管百岁,吴喜安仍耳聪目明,儿子话音刚落,她就来了兴致,唤儿拿来纸和毛笔,现场画了一幅蝴蝶在牡丹花旁起舞的图案。向永山眼角始终有藏不住的笑。
她是系铃人,丈夫81年没离开她1天
向家住的是一楼一底,说起父母爱情,向良贵似乎想起什么,快步跑上楼。
少倾,他裹着一阵铃声来到院坝说,爱情是有信物的,父母的信物是铜铃。
习惯了给丈夫夹菜的吴喜安在饭桌上细心照顾老伴
他把捧在怀里的两副牲口笼套小心展开。套绳变色老化得有点发脆,连接作用的铁钩更是锈得厉害,生怕丢在地上就摔成两截。
顺他手缓缓梳理的走向看,铃声来自曾经用于栓骡脖子上的那根绳,绳上吊大小如鸽子蛋大小的铜铃,铜铃竟无明显老化痕迹,轻摇,声脆悠扬。
“它是当年我妈陪嫁过来的,也是现在他们唯一的爱情信物。”向良贵说这话时,望着吴喜安。她点头讲,81年前,陪嫁铜铃有8对。她把铃系在丈夫的3头骡子脖上。向永山接话,那时,他牵骡子讨生活,早上出门走到很远了,回头都还能看到吴喜安站家门,依依不舍目送他。
下午或天快黑时,骡子翻过山,铃声在寂静的山里传得远也清晰。这个时候,吴喜安知道丈夫在平安回家的路上了,悬着的心得以落下,张罗做饭间隙快速备妥骡吃的草料。
当年吴喜安陪嫁过来的铜铃,向永山向宝贝一样保存着
1个多小时后,丈夫回家,坐餐桌边,向妻子聊一天的见闻或趣事,吃热腾腾的饭菜。牲口棚内,骡子吹鼻蹬蹄撒欢。
黑夜中,山腰这家独门独户的农家小院,就这样简单地延续着日复一日的幸福。这对夫妻一共生了9个子女。
向良贵说,母亲用铜铃系骡子,更系牢了父亲灵魂及她自己。成年前,他不止一次听父亲说,有时货多路险,牵骡就变成跟骡走,他必须肩扛一些货,走最后。骡行铃响,让他感觉母亲就在身边,他无论如何都会在天黑前平安回家。母亲的信息是,每天早晨,她听骡子把铃声越带越远,直至消失后才回家掩院门,喂猪、绣花……她主内,手上活路儿不停,心却跟铃声早走向远方。有时,她感觉铃声传来,慌出院门眺望,山谷空空。返回,闭院门后,她似被铃声掏走魂魄般失落。当幻听变成现实,她和家重新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