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素娟 来源:《做人与处世》
毕业后留在了离家千里之外的北方,虽然春天有大风,虽然夏天太短, 但冬天却有我喜欢的暖气,让我的冬天不再寒冷。安定之后,几次三番打电话回家,让父母过来小住,他们都推托家里走不开来不了。他们年纪大了,又不肯来,我只能经常来来回回走在回家的路上,甜言蜜语地讨他们欢心。
有次回家探亲,却赶上了百年不遇的鹅毛大雪。我被困在家中好多天,临走前那晚,躺在父亲烧得热乎乎的炕上,和母亲聊天聊到深夜。临睡前,搂着母亲的脖子无限惆怅地说:“现在日子越来越好了,但却越来越想念小时的味道,尤其是您俩的黄金搭档:您做的羊肉馅包子和我爸的香喷喷小米粥,那简直是世间美味。”我一边说一边装作擦口水的样子,母亲那边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还要再聊,母亲阻止了我:“明天还要早起赶火车呢,赶紧睡吧。”然后帮我掖好被子,轻轻地带上门,出去了。
在母亲的身边,在滚烫的炕上,一向失眠的我睡得非常踏实,梦里五彩斑斓。
小时候由于父亲在外工作,很少回来,而且他不会做饭,只会做粥,尤其是小米粥。只要吃到包子喝到粥了,就一定是父亲回来了,而且那一天全家都会笼罩在一层温柔的光影里,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哪个孩子不盼望全家团圆呢。
第二天早上被母亲温柔唤醒,钻进鼻子的竟然是熟悉的羊肉馅包子的味道。母亲一脸慈爱,催着我起床吃饭。到了厨房,一眼便看到了父亲刚从蒸锅里端出来的热腾腾的包子,还有他专属的黄澄澄的小米粥。
我边吃边不忘极力恭维:“您俩是神仙吧。我想吃什么,您们就变什么。”母亲嗔笑我:“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好好吃,别噎着了。”
吃完后,母亲把剩余的包子给我装在一个盒子里,硬要我拿走,并再三坚持送我到车站。父亲担心地看着她:“一晚上没睡,你的血压行吗?”母亲冲他摆摆手:“没事,刚吃过药了”。上了车,我很奇怪,问:“为什么一晚没睡?”父亲笑了:“傻丫头,你以为包子真是你妈变出来的?”
原来母亲从我屋出来后便跟父亲念叨:“闺女想吃羊肉馅包子和小米粥了。”老两口便一头钻进了位于东厢房的厨房,开始和面发面。由于天气冷,怕发不起来。父亲便想辙把和面的铝盆放在一个大铁盆里,放在火上,用热水发,面好不容易发好饧上;俩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去镇上唯一一家卖羊肉的店铺,去等着人家开门;家里今年没种小米,仅有的一点也不新鲜了,母亲又让父亲迎着风雪到邻村的姥姥家去取的新小米……等到我一觉睡醒,包子和粥便冒着热气在我的桌上。
听到这里,我仿佛看到了父亲和母亲在厨房忙活的身影,看到了他们相互搀扶着走在积雪的路上。他们不顾黑夜不怕风雪,不过是女儿临睡前无意的一句话,眼泪不争气地一点点流了下来。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我这个女儿,相隔千里,一杯热茶不曾给他们端过,一顿饭不曾为他们做过,就连一句“我爱你”,也被中国人的性格拘束着生生咽了下去,轻轻地放在了心里。想到这些,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我只能紧紧地左右握住他们粗糙而温暖的大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回到有暖气的北方。刚到家,就接到母亲的电话,问包子坏没坏,还能不能吃。我说能吃呢,最后极其讨好地说一句:“如果天天能吃,我就幸福死了。”
没想到,第三天的晚上,已经十点钟。父母却全副武装拉着行李大包小包站在了我的门口。看着漫天的冷空气中突然从天而降的两个人,我有些惊呆了。以前我说破嘴皮,想让他们来我家小住几天,他们都不肯,今天是怎么了?
一边张罗他们到屋里落座,一边忍不住说他们:“怎么也没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们,这么老远的路,怎么找来的?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母亲先说话了,点着我的鼻子说:“你的问题真多,你说过这个地方你爸早就拿纸记住了,在我俩心里不知念过多少次了,哪还能不记得?别以为我们没来过这儿,我们就不会来。”父亲边解棉袄的扣子边说话了:“有暖气真热啊。家里能出啥事。我俩就是想过来看看你。”我揶揄他们:“以前让你们来你们不来,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父亲白了我一眼:“以前不来啊,是因为我和你妈知道帮不上你什么忙,净来给你添乱。现在你不是有需要了嘛!”母亲这时也说话了:“不是你说,要是天天能吃到我的包子,你就美死了?”我的笑一下凝在脸上,这两个六十岁的老人,翻山越岭,坐火车搭汽车,车马劳顿,赶来这里,也就是因为我的一句玩笑话!
说完,父母开始张罗着收拾随身的行李。母亲边整理边说:“你爸这次专门买了很多羊肉,带了很多新小米。羊都是咱们那边人自己养的,吃着放心;小米是你舅舅今年种的,新鲜着呢。妈给做包子,爸给做粥,等你吃腻了,我们就回去。”我在母亲背后,眼泪开始成串成串往下落。
原来,儿女的需要便是他们存在的理由,越是让他们享受,他们越是觉得会麻烦连累儿女,也便越不肯来。我下定决心,这之后,至少每年冬天,可以打着想吃包子和粥的旗号,把他们两个接过来。起码让他们待到春暖花开,他们不用再弯腰添煤,不用再费心烧炕,为了一个被需要的理由,在有暖气的房子里,好好安度余下的每个温暖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