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沉重的书,一本永远也读不完的书。《俺爹俺娘》是著名摄影家焦波,从给爹娘拍摄的近万余张照片中精选出的作品集,这些照片真实地记录了两个世纪老人几十年间的生活片断,张张深情、段段精彩。这100多幅作品将读者带进了一个真、善、美的世界,编织出一个个游子想念爹娘、思念家乡的图片散文故事,让人们完全陷入了一种感动的浓情之中。可以说,《俺爹俺娘》这部摄影集,是每一个游子都应该带在身边的“情”书。
每次我离家时,总不让娘送,娘也答应不送,但往往到了村头,猛一回头,娘就跟在身后……
爷爷一辈子没上过泰山,爹抱着爷爷的画像爬上泰山极顶。
爹说:“往上点儿,再往上点儿,你听见了吗?”
爹佯说试试娘发不发烧,其实……
在家乡这条小路上,爹娘共同走了七十多年。爹娘出生在同一个村,一个村东,一个村西,结婚前谁也不认识
我家住在村围子的南门外。村围子是清同治6年修的,如今已成断墙残壁。近几年,围子边的人家都到村外向阳坡上盖起了新房,爹娘却舍不得老屋。
这是爹娘共同生活了近70年的小院。娘说,她过门时,院子是“扛着扁担都转不过腚来”的小夹道,几经扩展才成为现在这样子,原先可没这么大
爹娘结婚那年,爹为娘做了一架纺车,娘摇着它纺了一辈子线。爹说,娘纺的线比买的还结实。
读过几年书的爹不知从哪儿学来两句诗,常常挂在嘴边:“凤恋帝王不长久,燕住寻常百姓家。”
哎,我跟你说!”爹娘相互称呼都用“哎”这个字。问为啥就说这个字,爹说:“这样简单,咱农村家家不都这样?”
真是“越老越小孩”,看,爹娘笑得多可爱
娘,一个身高1.41米,体重71斤的弱小女人……她属牛。
爹,长着一双倔犟眼睛的健壮男人……他属兔
是书迷,一有空就看书看报,看到新鲜事,就出去讲给老伙计们听。报刊上每当发表我的作品,爹总是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完后,再讲给娘听。
我这60岁的老婆子,还不如三四岁的孙子认字多呢!”
每天窗户一亮,爹娘便起床干活,忙忙活活就是一天
在田里剜谷苗的老娘,像立在天地之间的一尊雕像
手握锄头的老爹,像一座铁塔
村里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家里第一次收获这么多粮食
爹特意挑了两个几斤重的大地瓜,站在玉米架下,让我给他留个影
爹是木匠,一辈子这样默契合作的场景不少
娘,还下地吗?”“去!人活着不干活干啥!”这一年,娘已84岁了。
一字不识的娘曾说过:“要做成啥事都和推磨一样,一步一步来,反正走一步就少一步
上了年纪,爹不再干木匠活了。他一时都闲不住,帮着娘干些家务。他说:“一些活俺年轻时干得少,老了要补上。”
家里盖房,来了三十多个匠人、小工帮忙,娘出出进进,忙着为匠工们备饭
是谁啃的西瓜,剩了这么多瓜瓤,扔了多可惜!”爹说着找来切菜刀,削下来再吃掉。
秋天,把成熟的葫芦摘下来,中间锯开成为两半,再放到锅里煮一煮,葫芦瓤是一道极好的菜,而葫芦瓢用作盛水的勺,又经济,又比买的铁勺好使
娘说:“俺过门前绞过一次脸,一辈子就‘美容’了那么一回
娘说:“俺这么大岁数了,咋还能穿这样艳红的衣服呢?”“实在好看,实在好看。挺像当年结婚时你穿的那件啊!”爹说。
俺赶了一辈子毛驴子,今天也坐坐这 “电驴子
娘说:“小心点,你小心点嘛
娘6岁缠脚,趾甲长成了蜗牛的样子,爹常为她修剪
爹干活手指上扎了刺,娘戴上老花镜给他挑。扎痛了,爹就嚷嚷:“你这哪里是挑刺,简直是挖坑、刨树跟!”娘还是细声慢语:“老了,眼花了,看不清了。”
天怪热的,爹娘关上大门在院子里搓澡。娘给爹搓完脊梁,爹又给娘搓。 娘说:“你爹给俺搓背是近些年的事,年轻时他才不干呢!
娘生病了,爹也成了半个赤脚医生
男在前,女在后,爹在任何时候都是唱“主角
对爹的“旨意”,娘言听计从,尽管有时不情愿
爹对着娘大声吵嚷,看我要拍照片,便坐到暖气包上“闷”起来了,我想,他这样闷着比吵更难受。
娘生爹的气,病倒了,在打吊瓶的那几日,爹又烧水,又做饭,格外勤快。
要过春节了,娘的肺气肿病突然发了,住进医院进行抢救,爹一个人在家孤孤单单,整天打不起精神来
娘的病稍有好转,爹迫不及待到医院探望,一进门就直抹眼泪。“咱俩结婚 68 年,这可是头一回不在一块儿过年啊 ! ”爹边哭边说
娘病重了。家里人筹划用旧婚俗的过门仪式来为娘冲病消灾。爹身缠花床单,拉着红绸布,在婶子们的簇拥下一步跨过了放在门槛上的马鞍。他喜滋滋地对娘说:“门槛我迈过去了,马鞍我跨过去了,你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两天后,娘奄奄一息,家人赶快给她穿好寿衣。邻居也赶到我家,围拢在娘的身边,痛苦地为她送行。爹两眼直发愣,呆呆地坐在一边。
清明(4月5日)过后,春暖花开的时候,娘的病慢慢好转。五月初,竟神奇般地站了起来,出院回到了家
爹喜欢这张照片。“人在病重时,全家人都悲戚戚的,病好了,看看这张照片又让人乐,这叫‘悲喜相生’。”
爹摔断了股骨,但还是那倔脾气,吃饭还是不让人喂
娘心疼爹这把老骨头,扭头哭了
娘给爹擦洗了全身,又给他剪脚趾甲
可以坐轮椅了,娘小心地推着爹,去外面晒太阳
病好了,他们还是闲不住,又下地干活了。爹常说,你娘的小脚走不快。可每次走着走着,爹又落在娘的身后。
爹是俺家第三代木匠,开了几十年棺材铺,“文革”前就剩下这一口棺材。爹对娘说:“你跟着我受了一辈子苦,这口棺材你就占了吧,俺再做口薄的自己占。”对此,娘十分满足。逢人便说:“俺没白跟当木匠的过一辈子啊
每年春天,娘都把寿衣拿出来晒一晒。家乡有种说法,多晒寿衣,人会长寿的。
每年在姥姥的祭日这天,娘总是到她的坟上哭几声:“娘啊!你一辈子没过一天好日子啊!”记得姥姥去世的时候,娘送完殡,还穿着孝服哭着回家。我当时小,不懂事,只觉得娘穿孝服最好看了。后来读中学了,我把课本上的“女要俏,一身孝”一句话读给娘听,娘说:“死了人才穿孝服,哭哭啼啼,有啥好看的!”
娘的姊弟四人难得聚到一起,见面后有说不完的话。我说:“舅舅,姨,歇歇吧!”他们笑呵呵说:“俺不累!”
说最喜欢这张照片。问她为什么喜欢,她道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说就看着好,一家人挺和睦的。
每到过年,娘总是坐在家门口的石块上,盼望儿回家
娘每年都把灶王爷贴在灶边,其实她自己也在灶上忙碌了一辈子
1980年代末,时兴大美人头挂历。娘说:“看这些闺女长得多俊呀,拆开来并排贴在墙上更好看。”爹说:“城里人家也都这样挂。”
要过年了,爹娘整理一下相框里的子孙们的照片,也算过个“团圆”年吧!
大年除夕,爹从小卖部买来四根香蕉,说是祭祖用:“俺们生前没见过这稀罕物呢!”爹说。
家里来了客人,娘上街去换豆腐。一斤豆子换二斤豆腐是多年来的规矩。但逢年过节,家里需用豆腐多了,爹娘便舍不得换,搭把力气磨豆浆自己做
过年了,一家人团团圆圆。难得娘这么畅快的笑脸,又杀鸡又宰羊,忙里忙外。娘说:“怎么累都值得啊!”
“爆竹声中一岁除”,过年那天,爹都会站在那块方砖上放爆竹
娘包大包子,荤的素的包成不同形状,愿意吃哪一种,一看就分辨明白
剜点野菜给孩子们换换口味。她说:“早年缺粮食用野菜填肚子,现今吃野菜是尝新鲜了
娘85岁大寿,我和姐姐们又给她买了一个大号带“寿”字的生日蛋糕,还插上了花花绿绿的生日蜡烛。孙男弟女们围在一起,拍着巴掌唱了一遍外国歌曲《生日快乐》,然后让娘吹灭蜡烛。娘把嘴凑到蜡烛前,吹了几次都吹不灭,还是大伙围上去才吹灭了。娘又念叨起来:“唉,俺这张嘴火能吹着,灯能吹灭,今天咋就吹不灭这几根蜡烛呢?老了,没牙了,嘴漏风!”
这个柜子是娘的姥姥的陪嫁品,又是我姥姥的陪嫁品,姥姥又把它传了我娘。等到我大姐出嫁时,娘又想把它传给大姐,但大姐嫌它“跟不上形势”,让爹给她做了一套新式的。老柜子伴了爹娘近 70 年,里面盛着他们的全部“宝贝”。
家里刚安上电话,爹娘就想打一个试试。爹拨号码,娘拿耳机听。“咋没声呢?”娘直埋怨爹不会拨号码
是全家第一张合影。爹娘生了8个儿女,死了4个,剩下我和傻子大哥,还有两个姐姐。大哥始终是爹娘最牵挂的
哥哥的癫痫病又犯了,倒在地上把鼻梁骨磕断。娘一边给他擦血,一边掉泪:“儿啊,娘心疼呀!” 86岁的娘为我65岁的哥哥做好了寿衣,并嘱咐我:“我要死在他前头,他走时,你一定给他穿得板板整整的。”
我儿子的第一步,是在娘的扶持下开始的。
你不吃,给小猫吃了!”为给孙子喂饭,娘使尽了法子
儿子上了大学,暑假回家看奶奶,非用小铁车推着奶奶在村子里转转。娘说:“坐俺孙子的小铁车,比坐儿子的小轿车还舒服。”
我儿子考上了北大研究生。临走时,娘拉着孙子的手,嘱咐了一遍又一遍
“隔代亲,隔代情!”“八十老翁赛顽童。”
老姥爷,你往那个门扫,我往这个门扫,看谁扫得快!”重外孙女晶晶和爹比赛扫雪
重外甥女晶晶倒在地上碰着了头。娘一边给孩子捋头发,一边用嘴在孩子头上吸一口气,再转过身去把嘴里的气吐出来,口中念道:“回来吧!回来吧!揪揪毛,吓不着。”这是传统的叫魂的方法。家乡有种说法,孩子受了惊吓,会把魂丢了。
“近一点,再近一点!”重外甥女晶晶让爹和娘亲亲热热照张相。
蹒跚学步的孩子,让最年长的老人用菜刀割断“绊脚线”,就能走得快,走得稳。至今,山乡仍沿袭着这一古老的习俗。娘说,在我学走路时,她特意借了一把大菜刀,狠狠地在地上划了一下,所以,在我的兄弟姐妹当中我走得最远
孩子长到一定年龄,在择定的日子里,穿上红衣服,抱只红公鸡,头顶红布,坐在一口盖着红布的斗上,吃乡新们送来的“百家饭”,再戴上一串古钱,这叫“开锁”。红衣、红布、红公鸡,以示吉祥,吃百家饭寓意长命百岁,戴古钱寓意财运亨通。据说,“开锁”用过的红公鸡不能杀掉食用,只能让它自己死去。娘说,开过“锁”的孩子,就开了窍,聪明
村里和娘一般大的老太太都是小脚。比她们年轻十几岁的都放过脚,成为不大不小的“解放脚”,当地也叫“扁地瓜脚”。娘说:“俺 6 岁就缠脚,想放也放不开了
这是爹娘的近照,爹84岁,娘86岁。住的还是那土坯老房,吃的还是自家种的五谷杂粮,爹娘依然在那小山村平平淡淡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