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们年少的心总是脆弱而坚强，那么容易受伤，却不愿轻易承认自己被伤到了。只是，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为自己建起一条防线，一道屏障，甚至于一座堡垒，牢牢圈住自己的心。
直到有一天，那个拿着钥匙的人走过来，微微一笑说，你出来吧。
小宇宙突然就亮了。
1、
夏末秋初的午后，头顶阳光直射，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被忽略的角落，似乎想让周遭的一切都起火，燃烧。
我回到了川高，一个人，带着我满身的疲惫。
似乎一切照旧，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音乐室。朦胧间，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钢琴前，冲我微微一笑。我咧咧嘴，轻轻走过去。
莫尧晞，原来没有你我一个人竟然会这么累呵。
2、
莫尧晞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固执地认为，我们相遇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牵引。
在06年那个有散不尽的燥热的夏天，我们相遇在那年高二新分的班里。
你穿着干净整齐的衣服出现，鼻梁上架着一副似乎很重的眼镜，装得像个很有学问的博士。俊朗的脸庞让你成为新班里的关注对象。
你走到讲台说，我想请位同学帮个忙，跟我一起谱曲参加学校的比赛。
教室里的女生顿时沸腾，叽叽喳喳吵着：我可以……
脑袋像是要炸开，我只得起身，由于我的座位靠里边，所以我准备绕过你出去，可是，我刚走到你身旁还没绕出去，就被你一脸微笑地拦下了，你看着我感激地说：谢谢你，这位同学。
我愣在原地沉默了两秒，终于想起刚才你那句差点被吵闹声盖过的话：我希望有这特长的同学能到前面来。
而不巧，我就是那第一个“冲”上前的人。
由于参与谱曲为班级作贡献，我有幸可以不上那天的晚自习，和你在那间空旷的音乐室里磨蹭了一晚上，终于一曲完成。
其实说到底，我对谱曲没什么天分，所以更多的时候是，你一会儿按按钢琴，一会儿拨拨吉他，而我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想着，写着，写了满满四页纸。
完工的时候，晚自习早已结束，你伸了个懒腰，看着外面漆黑的天说，我送你回去吧。
我本能地拒绝，不用了，我一个人能走。
走吧，我送你，你一个女生我不放心。
柔软的话语，纯净的微笑。
那一路上，我们最多的是沉默，仅有的几句话无非就是“你以前是哪个班的”之类的。
等到我上楼，到了转弯处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你“哎”了一声。
什么事？
我看见你揉揉脑袋，轻咳了一声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应该没有看见我在黑暗中皱了N下眉头，然后用很平静的声音说：我叫季嫣然。
3、
我记得音乐会在五天后，而之前的这几天，几乎每节自习课我都被你拖到音乐室“熟悉”曲子，而每次都是你练你的，我写我的。
你的钢琴弹得很棒，却也很忧伤，我总是听着听着就入了神，一次次的，思绪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飘荡，蓦然间回神，映入眼中的是你专注的神情和洒着夕阳的侧影，带着些许温暖与安慰。那一瞬间，有想落泪的冲动。
我问你，经常自己谱曲么？
嗯，只是以前谱了好多却没有词，干枯得很，忘了很多。
我心不在嫣地点点头，这支曲子有词了吧？听着感情丰富多了。
这是你的功劳。你说着递过一张纸，那天晚上其实我根本没有作出我想要的曲子，你刚才听到的是我看了你写的东西后才找到感觉作出来的。
那张纸是我那天写完后随便丢在这儿的，没想到竟被你捡了去。
你轻笑两声说，写得真好，《我喜欢安静一个人》。
然后你又一次坐到钢琴前，手指熟练地跳跃于黑白琴键上，随着琴声低声轻唱：
我喜欢安静
静静地看着别人幸福
静静地听别人甜蜜的话语
偶尔，心莫名地扯了的生痛
但都已经习惯了这突如其来的痛
所以安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喧闹的世界，我只会躲避
躲避在属于自己的安静世界里
白色的房间
依偎在角落
听着慢节奏的歌
闭上眼睛
去享受你给的那安静的痛
轻悠的琴声伴着低沉的歌声，像搅拌了蜂蜜的醋从心底轻轻流过。
琴声停下，我的泪也砸在手中的纸上。
4、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有泪，不因为任何其他人，只为我自己，我的心。
你没有劝我别哭，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手中的纸片被一点一点地打湿。
当时我觉得你应该是那种安静有内涵的男生，所以你不去阻止别人释放悲伤，可是，到后来我才知道，你之所以不说话只是因为我是第一个在你面前哭的女生，你被吓傻了不知所措，只能愣在那儿等我自己平静下来。
在后来班级元旦会的时候，你的实际行动向我证明，你不是个安静的人，你是个不安静的人。
你几乎从开场唱到了结尾，说几乎是因为你没有一首唱完整的，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唱歌，你总要凑上去，哼哼呀呀几句。
我在奇怪为什么没有你的节目的时候，有人抬来了钢琴。你坐在钢琴前一脸正色地说，谢谢大家让我压轴，你们一定很喜欢上次音乐会拿一等奖的曲子吧？今天我想再一次演奏，为这篇词的作者。没有她就没有这支曲子。
这次，你在台上笑的时候我也笑了。
从那以后我的生活换了步调，生活里多了一个人，他时常会盯着我看几秒，然后捧着书到我身旁坐下说，季嫣然我问你个问题。
你会跟我说，生活要有规律，不能不吃早饭，对胃不好。
于是我不吃早饭的习惯在你第四次给我带早饭的时候被改掉。
你说，晚上睡觉前要把窗户打开通风，早上起床了一定要打开窗帘，那样房间不会太阴暗。
于是，我的房间里也会出现阳光，不再灰暗……
我就像个孩子，被你领着，一点一点地从凌乱无知走向井然有序。
5、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年前二十八下午，你打电话让我陪你去买饺子？回来的路上你骑车载我到公园转了一圈。你把车停在路边，我们在坡下闲聊。
你说，季嫣然你知道吗？刚见到你的时候，你给人的感觉真冷，你很少说话，也很少笑。
是吗？
嗯。开学那天，老师叫你的名字，季嫣然，多好听，人说嫣然一笑，可你笑也不笑一下……
我凝眉瞪着你，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的名字了？从开学那天？
你兴奋地笑弯了眉，说，是啊是啊，可你冷冷得不与人言，所以没敢和你说话，现在觉得你没那么冷嘛。
那你那天晚上为什么还要问我名字？
你总是那么冷漠，我不知道找什么话题跟你说话，那晚我本是想说“晚安”之类的，可是又怕你觉得我这个人那什么了，结果脱口就冒出了那句话。
6、
说不出心里那种感觉，甜不甜涩不涩的，就一个劲儿地盯着你看，看得眼睛酸痛，然后你用很认真的口吻问我，季嫣然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的眼角总是藏着一片阴霾？你心里的伤是什么？
当时我一定沉默了很久吧？久到你满脸的期待变成一片片失落，就在你想说“算了”的时候，我才幽幽地开口：莫尧晞，你知道被人抛弃的滋味么？你知道父亲不认自己抛弃母亲，母亲一个人静静离开你是什么感觉么？
你抓住我剧烈颤抖的双手，然后把我扣在怀中，一遍遍地重复：别说了……
而我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你不懂，莫尧晞你不懂……
你突然松开我，两手硬生生地按住我的双肩说，我懂！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你那般认真而决绝的表情，完全愣在那里，直到耳边传来你柔柔的声音：嫣然，不要孤独一个人，让我陪着你吧。
一瞬间，小宇宙亮了。
天色微暗的时候，你才想起你的饺子，而等我们回到你停车的地方，却发现你的车倒在地上，一只可爱的狗狗正在拨弄着地上的饺子，脚下踩的是饺子的尸体……
你的脸上黑线暴走，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地冲上去，破口大骂：你个畜生！竟然跟我抢吃的！
我在你身后像抽一风一样地狂笑，我说，莫尧晞，你竟到了跟畜生抢吃的地步！
你突然转过身，安静地笑着说，季嫣然，你笑真好看。
那时我想，你就是那个拿着钥匙的人吧，即使我不拆掉锁，你也会拿出钥匙打开门，微笑着对我说：嫣然，你出来吧。
7、
你的生日是在初夏吧。07年你十八周岁生日那天还是周末。
你本可以和家人一起过生日的，可是你却来找我。我不明白为什么，就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
我问，莫尧晞你怎么了？
你没有回答我，只是怔怔地看着我，嫣然，你会不会有一天也抛弃我？
我被你无厘头的问题问傻了，你又说，嫣然，能不能请你不要离开我？
我不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可我还是很坚定地握了握你的手，莫尧晞你知道么？你是我生命的一个奇迹，是你带着我走出了沙漠荒野，从此我便是要紧紧跟着你的。
你还记得那个风铃吗？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木制简易小船身下是金属棒，少有的实心的那种，精致而不张扬。
那晚你一手提着风铃，一手揽着我，笑得像个孩子。你说嫣然，有一天我就用这船带着你漂洋过海，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我紧紧抓住你的手，静静地听着风铃声。
8、
手机响的时候你刚好去买饮料回来，在街对面冲我挥手。看着你美好的笑容我决定接电话。
父亲的语气焦急而无奈，他说，嫣然，小晞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就是莫尧晞。
我盯着穿够马路的你冷冷地问他：你找他干什么？
他说，今天他生日，我和他妈等他回来呢……
你奇怪地看着我冷着脸挂掉电话，小心翼翼地问：嫣然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只是冷冷一笑，莫尧晞，你演得真像。
就在那一瞬间，你的表情僵住了，我说，你也姓莫，我早该想到母亲他们口中的小晞就是你莫尧晞。
我看到你沉重的表情像崩掉的冰山，你抓住我的手说，对不起嫣然，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可是，你的手被我狠狠地甩开了，风铃掉在地上叮当作响，真像破碎的声音，然后我瞪你你一字一句地说，莫尧晞你真卑鄙。
继而，转身离去。
我看不到身后，你的表情有多破碎。
9、
再后来，你就走了，去了加拉加斯。
你走前给我打电话，声音那么沙哑，你说，嫣然，你曾说我是那时个拿钥匙的人，所以你为我开门，可是为什么现在不能让我进去？
莫尧晞，不是我不让你进来，而是我开了门你却转身离开。曾经我跟着你的牵引去追着你的步伐，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我们只差了一小步，却是白天黑夜的差距，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你在那边沉默了，我毅然地挂了电话。
莫尧晞，为什么你要是莫尧晞？你不知道那个姓莫的人曾经给过我怎么的伤害么？
你走后的第五天，空位被别的同学填上。我照样吃饭上学，我以为没有你我世界照旧。
可是，看着父亲送来的你留给我的盒子，我知道我错了，父亲一下字苍老许多，他红着眼睛跟我说，小晞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这才知道，什么叫世界坍塌了，我被压在废墟下面，无路可逃。
10、
盒子里只有两样东西，一个与我送你的一模一样的风铃，一封信。你在信里说：
嫣然，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父亲偶然提到的莫嫣然，第一次送你回家的晚上我差点脱口而出的其实是“莫嫣然”。我不是父亲的儿子，我是母亲改嫁时带过来的，父亲却给了我一份完整的爱。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残忍地抢走了应属于另一个女孩的父爱，将她丢在了冰天雪地里。
你知道吗？你恨了这么多年却恨错了，当年不是父亲抛弃你们母女，而是你母亲执意要离开，因为爷爷嫌弃你是个女孩，对你们很不好。年幼的你改随母姓后对父亲充满仇恨，他一直不敢去找你，怕你恨他他会伤心。我生日那天我和父亲都很想让你回家陪我一起过生日，可是又怕爷爷知道了发怒。所以我去找你。
我想走进你的心里，抚平你的伤口，等爷爷接受了你就跟你说明一切。可是，如今，真正漂洋过海的却只我一个人……
你还说你要到世界的另一面去，那样你的白天就可以与我的黑夜相交，到时候，你会让我在黑夜里听到白天的风铃声……
可是，你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你乘的海轮会触礁沉没，无人生还，而你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我，抛弃了我。
从此再也不会有那个纯净的少年拉着我说：季嫣然，我问你个问题。
我用手死死堵住嘴，心里的绞痛却让我伏在桌子上狠狠地哭了。
莫尧晞你知道么？那时候我的口袋里还装着一张去往加拉加斯的船票。
我追呀追，赶呀赶，却始终没能跟上你的步伐，而从此，陪伴我的只有风铃的声音，清脆得很，脆得直扎心里。
后来我想起看到过的一句话：风筝有风，海豚有海，我的存在在你之外。
莫尧晞，原来，我们一直在彼此的世界之外，原来我追不上你的步伐是因为，我一直在你之外。
11、
有时候回想起来，觉得有些事真的就好像被安排好注定了一样，你这一生要与哪些人相遇，相识，要记住或忘记哪些人，似乎是有名在簿的。
就好像永远都忘不了06年的那个夏末的午后。
我转身准备走向教学楼的时候，三辆单车从身旁轻轻掠过，
在离我只有三米远的地方你突然停了下来，弯下腰——呵呵，鞋带松了。你边系鞋带边喊着“等我一下”。
前面两位男生减下车速冲你叫嚷，莫尧晞你快点，今天新分班！
你低头“哦”了一声，系好鞋带，加速追了上去。
浅蓝与纯白相间的格纹T裇衫，米色的裤子，精神爽爽的短发。
莫尧晞。
你听，一个多么舒服顺耳的名字。
只是，我那时还不知道，原来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错过便也一样注定。
尾声
叫醒我的是音乐室里钢琴上方挂着的风铃，我才发现自己竟在音乐室里睡着了。一年多没来，这里没什么变化，只是，那架钢琴前再也不会坐着那个我爱的少年了。
自始至终，那个少年都没说过一句“我爱你”，却给了我最沉重的爱。
悠悠的风吹淡了那些故事，就好像风铃在歌唱：
风筝有风，海豚有海，我的存在在你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