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的回首,日落黄昏,物事人非,若水站在桥上,站在第一次曾站过的那个地方,凝望吊脚楼上的那串串仿如残败烟脂泪的旧灯笼。风中飘来清爽的音调,极远又似极近。
若水,如水,夏如水,炎夏清泉,水漾佳人。
……
仔细地听着属于回忆里的声音,思绪渐渐地被拉远,却仍忘不了那个曾属于自己的故事。
他们,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喻为海角天涯亦不为过。原本是两条永无交叉点的平行线,却因一次意外邂逅,有缘得以相识,继而纠缠。
她因喉瘤压迫日渐失声,逐渐封闭自己,淡进淡出不理世俗事,躲在自己的天地中与书为伍,十八岁那年,偶然在一本旅游杂志上看到了湘西凤凰的简介,莫名地被那串串艳红的灯笼勾动了向来平静的心湖,冲动之余背着父母独自远行,结果从未出过远门的她转错了车,到凤凰时已近傍晚,这座名闻天下的古镇正在余辉下散发出特有的古老醇味,穿过长长的石板路在桥上站定,眼光略过江中来往的船只,迫不及待地想一窥那抹耀眼的色彩,蓦然喀嚓声伴着银光一闪,昂头目光所到处是夕阳中一个男孩手持相机笑得阳光灿烂。他音如天赖悦耳至极地道歉,神情语气却理直气壮,怡然自得,没有半点偷拍人的心虚,他说远看她的神态与景致相映,让人憾动,错以为她是误闯人间的仙女。她面无表情,仍沉侵在自己的瞑思中。一般而言她是不大在乎外界的事物,向来平静的心思让她很容易忽略身边的风景,可被忽略的却没她那么自在。
他目光盈然看着她带着淡然的笑怡然自得地迎风从他的身边走过,长发被风吹起,拂过他的鼻尖,清香阵阵。一出生便是集三千宠爱与一身的天之娇子,显赫的家世,俊朗的外表,引得身边红颜知音围绕,他虽处处留情却又天性洒脱酷爱自由,厌倦感一生背着简单的行李和朋友信步游遍天下。他二十四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称赞一个女人,换来的却是不理不睬,第一次有女人可以对他视而不见,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他不置可否,一个清新如莲的高傲女子。
夜宿旅馆时不期而遇,竟是邻居,隔壁房间。他笑,一脸兴味。
旅馆面向沱江临江而立,她从小贩处买来一盏莲灯,点亮蜡烛放入水中随波飘泊至河心。他立在不远处,轻声向她打招呼。她只是迷茫地注视着那盏莲灯的最终归处,一脸落寞。而他不知何时已与她并排地坐在石阶上,伸臂与她眼前,掌心有莲灯一盏,澄清的眼执拗地凝视她的每一分表情,似要穿过迷雾,看透她的灵魂深处。
“每盏莲灯都盛载着放灯人的愿望,没有寄托愿望的灯是走不远的,放松心情给自己一个愿想吧。”
她冷颤,讶然抬眸与他对视,他怎知她不曾许过愿?他低笑,神情姿态甚称美丽。她不知自己的单纯,免不了会被神态颜色泄露心事。而他恰好是个聪颖的男子,轻易地解读了她的那份困惑。
若是平时这种全身散发出危险气息的男人她是不愿去理睬地,但今天她却奇异地想抓住那份心底深处的悸动。她对他淡雅一笑,仿佛已相识千年之久,纤手接过莲灯,食指在他的掌心滑动写下夏若水三字,许下相守。他也学她的样在她的手心写上喻越二字,眸中溢满温柔。月色朦胧的沱江边,她和他站在微凉的风中,十指紧扣。
她喜欢用手指随兴地比划出自己的过往,更多的时候则只是静静地卧在他的怀里听他描述他家乡三月中漫天飘飞的柳絮。他的眼中带着怜惜,细细的吻落在她的唇上,他说要是能听听你的声音该多好。她微笑,没有告诉他其实她并非天生哑巴,只是害怕失望,一直都在抗拒医治。为他,她愿意赌这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她通知母亲安排手术,话筒内传来微颤的音调透露出母亲的欣喜若狂。
他们原本都没有下一站,却又不愿就此归去,当他对她说,天涯海角相伴同行可好?她点头,被阳光照得半眯的眸子闪烁如星。
下一站的下一站是那里?他不提,她也从不问起,她以为在终点等待着的只有诚心相守,尽管他从没给过她任何关于未来的承诺。她简单地为他快乐着,以为再美天堂也不过如此。
直到那天
……
我想应该是不可能,前几天你表弟曾打电话来寻问我,听说你身边多伴了个哑女,不说家世什么的,光论她是个哑巴这点,老爷子就不可能会接受她。
你明知道我从无心安定,她也不过是个女人,还没那么大魅力,对她我也只是不讨厌而已。
是吗?你的样子不像只是玩玩而已,可别忘了你那温柔美丽的未婚妻慧琳,喏,这是她托带给你的。
放心吧,她是个聪明的女孩,从来不问我太多的事,也不曾向我要求过什么,我想她应该知道什么叫好聚好散
……
她站在门边,听着他与他人的谈话,泪如雨下。混乱地游荡在街头,一时之间仿佛明白了所有事,她从不知道他对她是个哑巴的‘事实’如此介意。一年多的陪拌换来的只是一句不讨厌而已。他对她竟连一点点的爱都没有,她只是他无聊生活的调味剂,只是可有可无的一道风景。她曾在纸上问过他:越,你爱我吗?他看着她的侧脸,并不回答。她也并不在意他的不言不语,接着再写,我很爱你呢,而且我还是个贪心的孩子,想从你身上得到同等的爱,所以你爱我不可以比我爱你少。他抚摸着她的发,宠溺地叫她贪心鬼。
如今思来,笑话,实足的笑话!喻越啊喻越,你既无意,为何要来打扰这一池清水?你既无心,为何要拌我到如今?冰冷的笑意渐渐染上唇角。
再次站立于门外,已巧妙地伪去所有情绪,她说喻越,我想有个家了。他抚着她的额问她怎么了?她吞下苦涩,若无其事地甜笑比划,该做饭了。起身钻入厨房。她在等,等他的完全厌倦。眸光飘到桌上陌生的袋子,那应是他的未婚妻送他的礼物。心念一转,或许她并不用等到他的厌倦。
她走了,就如她从没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那般走得干脆。留纸条与桌上,‘以为自己等到了永远,结果只是镜花水月,心若不诚,直尺也成天涯。不与你说再见,那是因为不会有再见的一天。’
……
渔船上的歌声拉回她幻散的思绪,多少年了?那是多少年前的声音呢?五年或是六年又或者更久,如此的熟悉,仿佛就在昨天,忘不掉吗?不是早就说过不回头了吗?她知道他曾追寻至她的家乡,而她在接受完手术后,选择了飘泊天涯,成长是需要代价的,她付出的代价就是遗忘。
他站在桥尾,望着她,久久,久久。两个身影被空气隔离着,一种强烈的存在感逼迫她回首,再一次与他对视,恍若隔世。
他说,你终于来了。似是叹息,低沉而又沉重
她漠然侧首不言不语。
我一直都在等,等一个清新如莲,回首凝眸都带着诗意的江南女子,她曾在我的掌心告诉过我她叫夏若水。
你等到了吗?嗓音清冷,不带半点感情。
现在已经等到了。
等她做什么?音色不变,仍旧清冷。
他垂眸,苦笑:跟她说声对不起,请求她的原谅,希冀能得她的再次回眸。原本以为自己不会爱上,结果却是爱得深入骨髓任不自觉。人都要到失去后才会珍惜,我只期望我悔悟得不算迟。只期望她能给我一个机会,弥补我的过错。
你忘了她是个哑巴根本配上你吗?!字字如冰,冻人三尺。
他深深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曾被他伤过的女人,她不再青涩,周身散发出遗世孤立的淡然气息,性情也改变了不少,但是她仍是他心中的若水,从来都没有变过。她就是她,我只知道世上只有一个夏若水。如果真要比较,应是我配不上她,我曾让她伤心过。
她长长的哦了一声,再问。如果她永远不来你也就这么等下去吗?
她会来。
我是说如果。漠然地瞟他一眼,似已不耐。
那就一直等,等到她来为止。他像是发誓般,神情凝然,努力地捕捉着她的表情。
……
许久一声幽幽的叹息逸出唇角,为他也为自己。
天涯何处无芳草。她与你毕竟不是同世界的人,何必勉强。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那你就等到海枯石烂吧,本姑娘没时间奉陪。言毕欲拂袖而去,秀气白皙的面容上已染薄怒。平静了五年之久的情绪再次被挑动。
他扯住衣袖拉回她,并快速地在她中指套上一枚戒指,强势地宣布:若水,你跑不掉了。她在被他扯入怀中之前,只来得及瞟到一眼他如释重负的展颜轻笑,那笑意在暮色中染透彩霞,与她过快的心跳相呼应,终成一体。
孽障!十足的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