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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失在四季的少女

 

一 春天,一个叫雯雯的女孩

那个春天,桃花大片大片盛开,金金脸上生了过敏。

春季开学不久,金金去雯雯的班上找她。晚自习第一节下课,在灯光昏暗的走廊,两个人对站着说话。雯雯又换了一双新鞋子,深褐色平底鞋,鞋头是光面的,看起来很整洁。不管什么样子的衣服鞋子穿在雯雯身上都很整洁,金金这么想,她注意到雯雯新剪了头发,也许是初中校规留下的习惯,她一直剪短发。这次返校,她在脸上擦了粉,脸上看起来白里透着粉,像春天的桃花瓣一般,即使是在灯光昏暗的走廊,但那天,在金金的心里,她觉得雯雯的脸粉的像桃花。开襟的校服上衣露出了里面的绿色T恤衫,那种绿,到现在金金都很喜欢。

这所坐落在小城镇的高中的大多孩子都来自城镇周边的农场,只有少部分是城镇土生土长,还有零星的几个来自不远的市区。在这所以农村孩子为主力的高中,金金遇到了首都女孩雯雯。

金金的家在学校附近,小学初中离家都不出十分钟路程。结束了中考后,金金按母亲说的在家预习高中课程, 偶尔去初中同桌娟娟的家里玩耍。16岁的她懵懂幼稚,在中考前伏案幻想大学生活。

是什么时候看到雯雯的呢?金金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入学军训的金黄沙子地操场反射着强劲烈日,几天下来,少男少女个个像黑煤球。也许是太热,她没有注意到雯雯,当然安静寡言的她更不被注意。军训结束后,正式上课,发校服,分座。雯雯和金金成了同桌。

雯雯的家原本在农场,爸妈去了北京就把雯雯带去北京念书,由于户籍的原因,雯雯不得不回家乡寄宿在叔叔婶婶家念书,她愤恨的说,一定要考回北京。为什么呢?心高气傲的雯雯给班上带来的北京味道惹怒了几个刁钻的农场女孩儿,她们时不时“北京北京”的讽刺雯雯。金金记得她握着圆珠笔的手撑在脑袋上,对着物理参考书思索的样子,做题时投入到听不到金金多次呼唤;隔壁班的女生说晚上在宿舍楼走道里背单词到一两点的学生里。也有雯雯。分文理前的整个学期,雯雯忍气吞声,默默学习度日,成绩名列前茅。

即使因被排斥而苦闷,也掩饰不了她的优秀和光环。每天早上带来的是一个扎起来的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包未拆封的纸巾,两三个米果,一个苹果,一杯酸奶。金金第一次见女孩把零食吃的这么规整,她又看到雯雯的校服总像新的一样,走过去带着洗衣剂的香味,脚上的鞋子,白色的鞋帮和鞋带没有脏过。这要归结于雯雯每晚下了自习奋力跑回宿舍楼占水龙头,在学业繁忙校服都是一周或两周才洗一次的高中,雯雯三天洗一次校服,两天刷洗一次鞋帮鞋带。非主流正盛行的时候,未见雯雯在校服上写一个字,未见她把裤脚拿去改小,未见她将上衣敞开或拉锁拉的很低。在那个黄色鸡窝头满校园,男孩女孩审美扭曲还自以为独特的年代,雯雯始终黑色短发,站有站像坐有坐样,整洁干净充满纯正美好的学生气。

即使不能分辨美丑,人也总是被真正的美好吸引,心生向往。

文理分科,成了雯雯高中生活的分水岭。新同学,新班级,新的雯雯,她开始了如鱼得水的生活。在文科班的金金时不时听到雯雯的传闻---她和班上男同学要好,一下课,一大波的男生围到她的课桌聊天;用喷壶打闹,男生们把雯雯逼到角落喷湿头发和校服;轮流有男生对雯雯发起恋爱攻势。这样到了月测验,沉浸嬉戏的雯雯成绩排名一落千丈,这足以让她警觉。

期中考之后,天气暖暖的。雯雯来找金金,她们在高三学生独栋的楼前漫步。听说雯雯追回成绩榜前三。她站在路牙上,白色运动鞋干净的发亮,神色却无欢喜。考前一个星期复习物理到半夜,五点爬起来看英语,这句雯雯一带而过,让她为难的是班里的男生。一个男生平息后,有一个男生奋起直追,雯雯不同意,男生就吃药兑可乐。我该怎么办呀,金金看到雯雯眼眶里有泪光,可是她不知该说什么。

高中二年级之后,金金和雯雯关系变淡,听说她成了寝室的老大,走到哪里身边都有女生簇拥,呼啸而过。她们同在特长班,但各自为伴。三年级的时候,一次在洗手间,金金看到雯雯在水池边擦鞋帮。她的头发比从前长了,烫了微微的小弧度,穿着晃眼的白色光面的外套。除了轻轻喊一声名字,已经没有别的话可以说。金金也不知道雯雯毕业后是不是考去了北京。

你去哪了雯雯?一个人去山里玩了。

在理科班待了一个学期的雯雯决定转到文科班,从班主任,教导处一级一级闹,死活要换。学校最终同意。雯雯请了几天假,在外面找了一个老师补习文科。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金金知道雯雯回来了,去班上找她。雯雯走出来面似桃花,校服胸前露出绿色底衫的一脚,她有了新的烦恼,家里拿给她三个月的特长班培训费被她花光了,她不敢告诉家里。

金金!雯雯在宿舍楼二楼的窗户探出上身呼唤。那是一个长假之前,金金在做值日,雯雯来找她,说回北京前同学们要聚会,想把一个杂物箱和一堆书放到金金家里。黄昏时,聚会回来的雯雯面目微醺,说被灌了酒有点醉,打的车还在门外,拿了书包之后便走了。那时金金一个人站了一会儿,隐隐感觉两人的道路开始走向不同方向。

二 夏天,一个叫姗的女孩

姗,你又恋爱了。 啊。背后悉悉索索的换衣服的声音中,姗空洞的答了一声。我的心抽搐了一下,又问,是谁?细微的声响消失,小小的空间安静下来,只有我的心跳声。扭过头,姗已经换好了衣服,居高临下盯着我。好吧,不问了。姗这才罢休,露出一个笑脸,手里脱下的校服叠了两下,扔到我的床头。走吧。

这个小房间是我租住的地方,就在学校大门的马路对面,小房间众多,租住的都是本校的住宿男生。即使隔音如同大通铺仍然有男生会带女孩回来。大门走进来,要七拐八拐走上一段才到我的小屋,一个木门一把锁,一张木桌一张床,一扇窗户一扇吊灯。姗常常到访我的小屋,午休时间打扑克,放假换衣服,拎着凉皮过来吃。起初她找不到我的房间,就一边在过道里面拐,一边喊我,阿斯,阿斯,hey darling ,where are you?

高二第二学期,姗转校插班。5月末的午后,阳光懒散,教室光线朦胧暧昧,静悄悄的自习课让人昏昏欲睡。窗台上的绿萝伸出枝叶,垂在半空,我趴在桌子上用眼神描摹着它在桌角投下的影子。玻璃窗大开,微微的软风抚弄着睫毛,感觉痒痒的,伸手揉眼睛的时候瞥见楼下人影。女班主任身旁是一个女孩,还没定睛看清楚,人影已走出视线。我知道要来插班生了,坐起身,看着门口。班主任走进来,同学们循声抬头,姗随后踏进了教室。

初次见面姗并没有惊艳之处,黑色直发,齐刘海,脸色惨白,气色欠佳。她手里提着一个袋子,眼神快速打量了一周,没有丝毫局促,在班主任指定的位置坐下。窃窃私语在班主任训斥后重归平静。我的日子照旧,和姗没有交集,没有对话。听同学谈论,她被原来的高中开除,再没别的了。姗不露声色,猜不出她因为什么被开除。

在我对着小树苗尿得正欢的时候,感觉似乎有双眼睛在看我,打个冷战拉上拉链一气呵成,回过头,姗站在那里看着我。

三 秋天,一个叫小苗的女孩,

一个晚自习,大雨滂沱,下了课我们一同冲进雨帘,兴奋尖叫,校服被雨水湿透粘在皮肤上,身体由于兴奋散发热度。昏暗的小操场,雨水激烈冲撞地面反弹很高,橘色路灯下,雨滴随风飞扬,打在脸上,头发上,又汇成一股沿着脸颊流淌下来。铅灰色天空一道道闪电如魔抓蔓延到地平线,轰轰雷鸣仿佛要把大地炸裂。我们相视笑着,叫着,奔跑着。

哦,原来你也是这样的人。

高三年级的新班级,我和小苗是前后座,她坐在我的后面,我对她很好奇,就跟她说话。小苗皮肤很白,眼睛和头发很黑,个子中等,身材恰到好处,胸部发育好。老师比较忽视小苗,在她眼里,小苗似乎有智力问题。同学们也不太接近她。那个在我后面的她的位置,时常空着,甚至最长会空半个月一个月,而不知在那一天的那一节课下课,她会背着双肩包,低着头,迅速跑进教室回到自己的位置。她总是那样局促和怯懦,每个眼神和动作都像做错事情,回答问题常被笑话。

我很羡慕她弹性那么大的上学时间,更羡慕她在学校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在睡觉,几乎不用面对校园种种烦恼。

体育课上,女生好奇的围起来问她为什么每天都在睡觉。一贯的吞吞吐吐,扭扭捏捏之后,她说她在生病吃药,而那种药有很强的后劲,吃过药之后,她整天都会昏沉欲睡,但不是呼呼大睡的那种踏实,很难受,她说。我曾试图引诱她告诉我她得的什么病,她说家里人不让对别人讲,所以她守口如瓶。也一直没人知道小苗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我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小苗,虽然她看上去傻傻的,扭捏而胆怯,却是个善良、聪明、有灵性而自信的女孩。

第一次相知,在学校旁边的一片丛林。树林之间,山坡之上都栽种灌木雏菊,白的,红的,紫的,粉的...五颜六色的花朵成片成片怒放着。放开嗓子哼唱着旋律,不是哪一首歌曲,是我心中的旋律。树木绰约中依稀看到她的身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静静站着。天色渐渐暗下来,在晚课开始离去之前,我们一个摘了一大束多色雏菊。我挑一只插在她耳边的发髻,住在枝叶里的小蜘蛛爬到她的头发上,我们都被吓到扔了花朵。她说,她站在那里,听着我的旋律,像置身国外的哪个郊外。

路过上海外国语的时候,有时会想起她,想起她未实现的理想,她的理想就在我眼下,而我却不知她在哪里。

雨后的秋天,周末来临,做完值日我们一起回家。教学楼外的柏油地面湿湿的,凹处积出一小片一小片的雨水,水里火红的枫叶挡住了一部分倒影的景色。在一片针叶林的中央,有一株红枫,说出来时,我们两个都是知道的。她手里捏着一只捡起的红叶,一边走一边和我聊天。我观察着她的头发,皮肤和身体,浓郁的纯真和青春的气息让我很愿意跟她说话同行。她略仰着头,骄傲而兴奋的说自己的理想大学是上海外国语。我被她的情绪感染,为何有灵性的姑娘都喜欢外语,心里很希望她梦想成真。

小苗最后一次来学校,递给我一张四折的白纸信。打开,是一页好看的钢笔字。我曾偷看过她的笔记本,一律手写钢笔字,文字内容如她的字如她的人,内里不卑不亢。信上说她要辍学了,墨蓝色的字句透露忧伤。姗,毕业的约定,我不能陪你了。好想和你们一样上学。

就在上一次来学校时,她带了两本新书,一本《林徽因诗集》,一本《安妮宝贝作品集》,我借了后面的一本看。那封信上她说要把书送给我,这本书我一直带在身上,除了这本书,还有她送我的石头和贝壳。

站在人工的小假山水池边,看着水里游动的金鱼,我说,毕业时我们一起跳进这个水池吧,小苗。她看着我,兴奋的点头。

我们走在雨后的秋天,在雏菊盛开的丛林,在暴雨的夜晚,知道我们是彼此的伙伴,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可那时并不知晓,那时我还不能感受她的忧伤,也不知我日后会如此忧伤。

四 冬天,一个叫琳的女孩 

牛奶,熄灯的屋子,床边月光照亮的桌角,笔尖在白纸上沙沙作响。这是琳第一次真正引起我的注意。我看过她很多本随笔,怎么说呢,在小地方的高中,两个有文艺小清新范儿的女孩儿无意相遇,异于他人,彼此相知。琳是那种小小年纪,在KFC都不曾有一家的小城镇里,她的高逼格文艺范儿发迹于哪里呢。奥,《幻城》,《左耳》《梦里花落知多少》《沙漏》《小时代》.....  而我的文学情结最早开始于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剧本节选,在老师不会讲的类似文学导读的一本书里。

琳是个闷骚,据她介绍,初中的她不是善茬,不知为何到了高中倒消停了。关于她的回忆,一双丹凤眼睛,手指柔韧性很好。冬天的下午课休息,我在做练习不想陪她出去走,她在身边央求我,同意之后,我看到她眼睛里有很亮很亮的光。那样的光我不会忘掉,因为自那一刻起我才知道原来人的眼睛可以那么亮,当喜悦的时候。

后来,和她是去联系几年时间,无意间找到一个从小和琳玩到大的姑娘,她们俩家挨在一起。那个女孩说她最后的消息是知道琳在沈阳,钱总是不够花,后面就不知道了。钱总是不够花,谁都是这样的,单说这一句似乎带讽刺的意思,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的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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