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认得她的,那样可爱甜美的小姑娘。
她的笑,甜美而亲切,圆圆的娃娃脸上,大眼睛在长睫毛下眯成浓黑的弧线,酒窝在脸颊上像花一样绽开。那么可人。
她的大眼睛,黑亮的眸子,目光温良无害,会直直地盯着你,直看进你心底。
我这样喜欢她,这样喜欢她。
我只见过她一次而已,她在那个地方,朝着她面前的男孩笑,鼓着腮帮子,撅着小嘴,眨巴着眼睛,玲珑灵气的模样。
那个男孩,扬着嘴角,露出一排整齐如玉的牙齿,帅气的笑着,一脸的温柔和爱怜。
她随即牵了男孩的手,拽着他跑掉了。
长长的黑发在风中飞舞着,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的光芒。
笑,她笑着,正如那天的阳光,融化了秃树上的寒霜。
我能看见弥漫在她周围的气韵,如水般温婉秀丽。浸透着她的美。
在过去的某天,她站在我面前,如故的笑,眼神天真纯净。
大哥哥,她这样叫我。
那个男孩,他站在她旁边,笑着揉她的亮发,柔声说,馨,应该叫叔叔的。
她仔细地端详了我一番,才一字一句地说,叔叔很年轻的。
我不说话,只是笑着看她。
她那样敏感,羞赧的笑笑,然后指着身后的那棵大槐树。
我哥哥的球挂在树上了,您能帮我们弄下来吗?
我跟去的时候,她仰着小脸指给我看。我伸出手,帮她弄了下来。
她快活地握着球,对那个男孩挥舞着,你要谢谢叔叔的,还要谢谢我的。
而现在,那个女孩,和我对坐在咖啡馆里,面容依然是当年的模样。眸子依然黑亮,只是目光,掺杂着太多的情感,直刺人心。
这已是午夜了。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馆,依然如同白昼,金碧辉煌。
衬得她的背影更显单薄。
我已是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她也婷婷成芙蓉的颜色,高雅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
她该是叫我爸爸的,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
只是她一直叫我叔叔。
叔叔,希望您能让哥哥出国,他那样优秀。
她礼貌而疏远,温柔无害却充满抗拒,安静懂事却又叛逆不羁。
那是我第一眼见她时所没有觉察的。
我在很久后才明白,我见她时的纯净,只是留给最亲近的人。
而我,对她来说,始终是个外人。
当她妈妈在我面前柔弱的哭泣的时候,她站在她的身后,用那种如冰凌般冰冷的眼神盯着我,没有仇恨,没有抱怨,只是冰冷,让人心寒。尔后她会噙着满眼的泪水,恳求我,叔叔,请您对妈妈好一点……
当她妈妈在我面前笑得像个孩子的时候,她只是偎在妈妈的怀里,看着妈妈笑。然后某个角落里,郑重其事的对我说,叔叔,谢谢您。
有一天,她长到十五岁的那一天,我对她说,馨,叔叔那样爱你,爱你妈妈,爱你哥哥,可叔叔始终是个外人,叔叔不想当外人,叔叔走了。
她的眼里没有一丝不舍,我看了那么久,那么久,看得真真切切,没有一丝不舍或者其他的情绪,平静如水,深不见底。
现在,她找到我。
第一句话,爸爸,我想念您。……
您能回来吗?
她依然是那个我第一眼看的小姑娘,那样可人。
一直都是。
只是我说,太久了。
我明白她的伤,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明白的。
只是她把自己包裹得那样好,我无法刺破她厚厚的茧,她如此挣扎,亦是逃不出禁锢。
我曾和她坐在长椅上,揉着她的头发,她柔顺地忍耐着。
试着爱叔叔,好吗?叔叔会很爱很爱你的,叔叔保证,用生命的那种。
她猛然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是掩不住的恐惧。叔叔,我很想爱您,您这么好,可是我做不到,很抱歉,我做不到。
过去的事情,忘记它好吗?
可是叔叔,您知道吗?我每天都会做噩梦,看见自己眼睁睁地看见妈妈哥哥离开我,我只有他们了,我不想失去。我不想叫您爸爸,我爸爸每天就知道喝酒和打骂我们。我妈妈被他勒着脖子,我蹲在角落里,看着妈妈涨红着的脸,眼睛瞪着大大的,眼珠要蹦出来的样子,我忘不了的。可是他在清醒的时候,会一脸忏悔和内疚地请求妈妈宽恕,甜言蜜语地哄妈妈开心。
所以你不再相信任何男人,你对任何靠近你们的人要求那样高,你想尽办法想让妈妈和哥哥好,对吗?
她点着头,很用劲地点着头。
那时,她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从我进她家起,她再也没用那种纯净的眼神冲我笑过。
这般的待遇,我是无权再享用的。
……
她坐在我面前,听我说完那句话的时候,眼眶便已噙满泪水。我突然想收回刚刚的话,却又明白自己无法承受答应之后的种种。
我明了自己的不安,却又无法宽慰她。
我送你回去休息吧,很晚了,我明天还要工作。
我们起身,穿行在这个城市凌晨的街道上,这是深冬季节,寒风刺骨。
她开口说冷。
我有些局促,那我们走快点,一会就到你住的地方了。
转个街角就是她暂时下榻的宾馆,我送她到了门口,准备离开。
早点休息吧,馨,好好照顾自己。
还未及我转身,她突然抱住我,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着我,我能隔着衣服,感受到骨头碰撞的疼痛。
她把头深埋在我胸口,身子不停地抖动着。
我喜欢你,一直都是。
我听到她的声音,随后,便是心脏撕裂的剧痛和翻覆一切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