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是公认的恩爱夫妻了。
20年婚姻,夫妻俩未因琐事红过一次脸,吵过一次嘴。
现在的他,依然有当年的英俊,那样的相貌在一个中年人脸上,有一种更诱人的风韵和魅力。
她的优雅与美丽,在嘴角的微笑里,亲切而温柔。
再没他们这样般配的了,在家属院里的老人称赞道。岁月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那个乖巧漂亮的女儿,也在今年考上了名牌大学。
“真好。”邻里们无一不羡慕道。
女儿临走的头天晚上,她抚着女儿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女儿只管笑着哭,然后一声声答应。
“妈,等我学好医,一定治好你的眼,让你看看你女儿有多漂亮。”
“傻孩子,妈妈不用眼睛看也知道我闺女有多漂亮。”
他在一旁,默默地为女儿打点行李。时不时温柔地看母女一眼。
第二天,送走了女儿。女儿不放心母亲,硬是不让爸爸送自己去学校。
他就搀着她回了家,她坐在沙发上,还有泪在流。
他坐在她身畔,给她拭去泪水。
“别哭啦,本来眼睛就不好。”他柔声安慰。
“有些事,是该明说的时候了。林。”
“说什么呀,怎么神经兮兮的。”
“我知道,你外面有人,十几年前就有了,我瞎了眼没多久就有了。”
“……。”
“而且还有个儿子,都要上初中了。”
“对不起……”
他不再试图辩驳,他唯一的对白,只是说一声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这么多年,你未曾亏待过我,我也不曾怨你半分。”
“孩子都长大了,我想着,咱们离婚吧,也让那个孩子有个好爸爸。”
“你在说什么?。”
“那个女人无名无分的跟了你这么多年,也该给她个交代了。”
“我能说吗?我只爱你一个人的,从始至终都只你一个人。我不是故意的,公司聚会我喝多了,我不知道怎么就和她发生了关系。后来她就怀孕了,也辞了工作,等她再来找我时,就抱着那个孩子。我总觉得对不起她,孩子也是无辜……”
埋藏在心底十几年的秘密终于在这一刻倾吐,他一身轻松。他隐瞒的太久了,他想过无数种方式去告诉她,可她原来什么都知道,却从未让他觉察。
“我知道你的,这不是你的错,那现在你更应该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不能苦了那孩子。”
“离婚我坚决不同意。”他语气里的强硬重合了十几年前的场景。
十几年前,她的眼睛看不见了,脑内的瘤质压迫视神经,病情恶化,危及生命。他只是公司的小职员,女儿刚四岁。她让他放弃。
他语气强硬着:不可以,我不同意。
逃了那一劫,他对她,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百般呵护。
“我知道你为我着想,但是不可以,她做错事,不能拖累我一辈子。你要是不高兴,我不会再与她联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用说了,没商量。”
几天后,他却以被告的身份收到法院传票。原告是他的爱妻,她诉讼离婚。诉讼理由是转移夫妻共同财产,致使夫妻感情破裂。
他不解,有些气愤。
你凭什么说我转移夫妻共同财产?
她拿着摁有他手印的房屋买卖合同给他看,买受人是他的父母。
他竟觉好笑,这是好久前,她跟他商量的,为了方便照顾父母,把城里的另一个房子给他父母住,还坚持把房屋过户给他们,他父母怕回头分遗产的时候有纠葛,就签了个房屋买卖合同。
她逼迫他,“你非要我拿有外遇的事来威胁你你才肯离婚吗?”
他语塞,“你为什么非得和我离婚?我到别的女人身边,丢下你不管你就心满意足了吗?”
那个女人,十多年,从来都没放弃试图要他放弃妻子的想法,他都正色的回绝。
她爱他,只是爱的卑微而自私,她一直以为她会比失明的妻子更有胜算,亦或者,会等到她死去的时候,她就能拥有整个的他。
最终,他不得不低头,在调解协议上签字,同意离婚。
她把他赶出了家。
邻里们大跌眼镜,一个月之内,变故太大,让人难以置信,议论纷纷。
他对她的态度同样想不通。为了离婚,大动干戈,对她有什么好处。
他的情人也在这时候来找他,他不愿意,她就跪在他面前,苦苦恳求,甚至以死相逼。
他仍是不愿意。
“你还想怎样?因为你,我都跟妻子离婚了,你满意了吧?不要太得寸进尺!”
他也是个能气急败坏的人。
他三番五次的去找她,可从来都是拒绝入内。
情人对他温柔体贴,也再没提过他的前妻。
得到了,也不用再嫉妒那个失去了的人了吧。
一天,他接到她的电话。
“我要去找女儿,你不准给她打电话,她会知道咱俩离婚的事的。”
“你一个人怎么去?”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让我弟送我过去,反正你不能给她打电话。”
“那她要是给我打呢?”他笑了,她越发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那我就管不着了,她给你打了你也不能提咱俩离婚的事。”
那边没了声音。
“挂了啊,记住我给你说的话。”
等她挂了电话,半晌,他才想起,女儿从来只打电话给她妈妈的。
两个月后的一天,刚下了一场秋雨,空气里有微微的寒意。不知道在北京的天气比这冷了多少。
他开车送儿子去学校,然后上班,一如往常。
他隔三差五的打电话给她,她总是好久才接,而且总是几句话带过。他故意刁难她,她就开始文不对题,胡乱絮叨着,接着就无情地挂了电话。
他自嘲,这么多年的悉心照顾,她竟这么厌烦他。可心里却是乐的,听听她的声音也是好的。
这个女人,越老越淘气。
他想着想着,竟撞上转角的垃圾桶,自觉自己笨得不行,途经这么多次,撞上垃圾桶还是第一次。
随着这轻微的震动,他的心像是悬在了半空,不上不下,让人难受。
他刚要打电话给她,就接了女儿的电话,他甚是惊喜,女儿终于有一天想到爸爸了。
“爸。”语气里掩不住的喜悦。
“闺女,怎么想起给老爸打电话啦。”
“我有一个好消息,就是我们学校进行学术交流,全球最好的神经外科医生来到我们学校,我把妈的情况说给他,他说用最尖端的技术和药物治疗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如果不成功,也能减轻瘤质压迫,抑制肿瘤增长,延长寿命。而且他同意给妈妈做手术!正好我们学校的附属医院也引进了一台机器,我妈就能在北京做手术了!。”
“你没告诉你妈呀?”
“没呀,我要给她一个惊喜,爸,你把妈哄到北京来……”
“你妈不是在你那吗?”
“没呀,我昨天给她打电话她还说在家挺好呢……妈没跟你在一块儿?”
顿时,天崩地裂。
他在市里的第一人民医院找到了她的病床号——重症监护病房。
这个房间异常安静,陪在她身边的,只有她的小妹。
泪水已经在狂奔中胡满了脸。
小妹看着他,一脸诧异,眼角有未干的泪痕。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狠得咬牙切齿。
“姐不让……”
他走到她床前。面前的她,水肿的脸,嘴唇发紫。呼吸机在床头亮着微弱的红光,像死神的眼。
他握起她冰凉的手,感觉不到温度。
“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一直昏迷不醒。”
“骗谁?我周二才给她打的电话,她还能说话。”
“那是录音……”
他看见桌子上的手机,顿时明白了。
他真笨,笨得彻头彻尾,他早该看出她的变化的……
一切,都是她精心设计好的局,等着他们一个一个乖乖的被她安置妥当。
“你又是何苦……”
女儿在几小时后出现在门口,亦是已经哭成泪人。
主治医生看着,微叹一声,轻轻安慰道:她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她再没能熬过这个深夜,在心力衰竭的那一刻,有一滴泪,溢出眼角。
小妹拿出清一色的信封。
“这是她写给你们的信,她说要等她走后再给你们的。”
他从此再没提及过她,在立冬的清晨,寒风吹得冷峭,树枝上布满霜花。
他终是遂了她心愿,跟情人结了婚。
他是在搬家的时候才无意间看到那个被他忽略的信封。
他温柔地摊开信纸。
没有他料想的长篇大论,一张白净的信纸上,没有任何笔痕。
他竟有些失落。
“呵呵,她真是不疼我。”
他问妻子:你最开始就知道了,对吧?
“她来找的我,她求的我。”
“呵呵,她也真是的,给你的信里,她都说了什么?”
没人回应,片刻,一只手递过一只信封。
“她对你的心意,全嘱托在给我的信里了。”
他打开,密密麻麻的娟秀字迹里,写满了他的爱好、习惯、毛病……
“我要去看看她。”还未等看完,他匆匆收了信,都没看妻子一眼,就兀自出门去了,刚到门口,眼泪就止不住留了下来。
他捧了一束百合,放在她碑前,笑着喃喃道:原来你才是心如明镜,看得最明白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