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萑草

  木府是深有规矩的。

  

  萑草四岁进了木府的门,以下人的身份。对府里的这些规矩,她自是明晓。就如,看不见比看见的好,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即使是真看到了,知道了,你也得假装不知道,还得让别人相信你不知道。

  

  萑草亦是草名,爹娘也只盼她在这践踏人的社会里被人践踏,轧碾之后还能一如既往的活着。三岁时,爹给城里头送炭,得了伤寒死在路上,她娘撑了半载的日子,终觉熬不过头,卖她到木府当了下人。

  

  木府是一个很大的载体,譬如说它身上就负载了很多东西,这大小迂回的庭院像是一张没有解的符,所有人都被困在这里,从主人到下人,一些波澜不惊的故事就在这里繁衍,没有始终。如果你没有声响,不留痕迹,不惹眼的活着,你呆这里,也自会比别处的安全。这一点,萑草深知。

  

  萑草是少爷木青的丫鬟,端茶侍水,做些轻浅的活儿,偶尔也会和少爷说上句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了之后便忘记,下次亦可以再说。萑草在府里口碑极好,不多话,贤巧,听话,温驯,又细心,最主要的是张平淡的面容,不会招来任何祸端。选萑草做少爷的丫鬟,也是夫人极为用心的安排。

  

  萑草不识字,少爷的书房都是书,厚厚的一摞摞的,整齐而肃静。书桌上是磨好的砚,铺着的宣纸,没写完的字,那些墨色渗进纸里,慢慢的浮散开,让萑草看的入神。发现呆住的萑草,少爷问道:“你识得?”

  

  “不,萑草是不识字的。”

  

  “那你为何看的如此,你那神情仿若你读懂了我所写的意思。”木青叹道。

  

  “只是看着心疼,像是渗入血液一样,你看。”

  

  少爷端详着萑草,笑了笑,“你也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儿啊。”

  

  木青又看着自己的字,叹了口气“是啊,满是受伤的心思啊!”沉默了一会儿,他抬头问萑草:“你欲识字么?”

  

  “不。”萑草拢了拢鬓发,“还是不识的的好,识了字的人要多些心思的,这人活着本来就身不由己,又是下人,不小的才好了。”

  

  木青听得入了神,深深地叹了口气,“又可况是你,就如我,亦不也是如此么?”

  

  萑草没想到少爷会说这样的话,听着又觉得酸楚,这倒是情不自禁地红了眼圈,又觉失了身份,便改口道:“少爷多金贵,那可说这样的话,夫人听了恐又得怪我聒噪少爷了。”

  

  木青笑道“本无你的事,就如你所说,所识的字多了,心思多了些罢了。”

  

  夜已很深,院后的风梭梭地刮过树梢,吹贯着窗子上的纸,使窗吱丫丫的摆了起来,灌进来风,萑草不觉打了个寒颤,对少爷说:“少爷,夜渐凉了,你去睡吧,我去掩窗。”

  

  木青放下笔,回里屋去了,留下萑草一个人呆呆地出神。自小做下人,萑草亦是懂得身份,下人的命不是自己的,你若想活的顺畅些,便得事事依了主子,或许就因为那个一不留神,被卖了,被配了人,也是一瞬间的事。想到此,萑草叹了口气,走去掩窗,院子里的灯冷凄凄的在屋檐下摆烁,过秋了,树叶已落了大半,隔着夜色,光秃秃的枝桠愈发显得苍凉了。就在这转眼间,连做片干净的叶也不成,只得在这斑驳的泥水中,由人踩过来踩过去,还嫌你脏了他的脚。

  

  忽然,听见窗外随着风隐约传来几声呜呜声,萑草开了门,闻声走过去,看见一只蜷在梅树底下的黑猫,黑猫抬起眼,哀怨地望着萑草,轻轻地呜叫了一声。

  

  “你亦也是可怜。”萑草低下身子,抱住了猫,冰冷便随着毛发渗透到萑草的肌肤里去。“小东西,你多冷呀,是丢了路么?”

  

  猫又抬起眼望了望萑草,便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萑草进屋栓了门,把猫放在炉火边自己望着炉里噼里啪啦响着的炭火。

  

  “这何况人,就连你……。”猫缩得更紧了,把头埋在毛里睡去了。

  

  次日一早,萑草便不见了炉边的猫,可这门窗亦是栓着的,萑草不觉失了色,沿着桌柜慢慢搜寻起来,一边轻轻唤着。

  

  少爷听见声响,看半伏着的萑草,便问“你寻什么?”

  

  萑草直起身,“丢了猫。”

  

  木青自觉奇怪,“哪里来的猫,你养的?”

  

  “不,是隔了窗子听它叫,见冷的怪可怜见儿的,就抱了进来,一早就不见了影子,恐是自个走了。”

  

  “哪了?再寻寻吧。”说完,木青也低下身寻了起来,萑草看着少爷,不觉叹了口气,“不用寻了,自是走了,它哪由得人来束着。”

  

  “恐也是哎。”木青也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萑草转身为少爷准备洗漱,拿了盆准备出去,木青忽然问道:“萑草,若你是自由身,你欲做什么?”

  

  萑草怔了怔,低声说“什么也不想,也没想过,有了违命的心思,那是要遭天谴的。”

  

  木青说“你自可想,行事依不得自个儿,这难道连想也不许了?”

  

  萑草轻回道“这想多了就想做啊,这心里外面不一的,还不得病了么?不如不想的好。”

  

  木青说“我恐是患了这病了。”

  

  见少爷不再言语,萑草转身出去,到了井边汲水,竟又怔怔望着桶里的水发呆,回过神来轻声骂自己“不是说不想,你怎又想,是必不许你再想了。”

  

  提了水回去,木青方催道,“萑草,赶紧点吧,太太刚打发人来叫我了。”萑草忙放了水,服侍少爷梳洗。

  

  “少爷,这太太唤你去做什么?”刚问出口,便自知不该问的,便掩了口。

  

  木青笑道“你在我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图个里外合一。”

  

  萑草不觉也笑了,“少爷大量,经得我说,可那万一在夫人老爷面前也失了口,那还得了?”

  

  说的木青也笑了。

  

  三姨奶奶见在院子里忙着收拾落下来的桂花的萑草,便喊道:“萑草,过来。”

  

  萑草抬了头,站起来请了个安。

  

  “忙什么呢?"三姨奶奶掩口笑道。

  

  萑草看着三姨奶奶,心想,真好看,只是比少爷还小了。

  

  她指着桂花道“这桂花要落了,摘了晒,做糕,老爷太太喜欢,少爷也喜这个泡的茶。落了满地的,怪不舍。”说着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花。

  

  “好你个贴心的丫头,明日让木青收了你可好?你应个声,我去和老爷提。”

  

  萑草红了脸,说“三奶奶,别打趣萑草了。”

  

  三姨奶奶笑了起来,“瞧把你急的,我告儿你,你少爷今冬真得娶亲了。回头把这个花给我也送些去。”

  

  萑草点头应允,目送三姨奶奶走了,不觉又怔住了。

  

  这么说,少爷是要娶亲了?昨个少爷还嫌约束,这哪家的小姐能合他的意么?想到这儿,不禁又自责道“这主子的事,哪由得你操心,”黯然失了色,继续弯腰捡起了花。

  

  这满地铺满的淡淡的黄色,柔柔弱弱的,都经不动一阵风吹便脏了身,再不捡,人来人去,定是一片狼藉,想想萑草自是怜惜。

  

  “萑草,篮满了。”后面传来了少爷的声音。

  

  萑草一怔,回头看见站在身后的少爷,问“你几时来的?”

  

  木青道“许久了,你一个人在发什么呆?想些什么了?”

  

  萑草站起身来,拎着篮子欲回去说道“哪有?”

  

  “不肯告诉我也罢。”木青叹道。

  

  见少爷这么说,立了一会儿,萑草方问道“少爷今冬娶亲吧。”

  

  深秋的日光洒了片斑驳的影子映在地上,却没有一丝的暖意,这硕大的院子,却也沉浸在这荒凉的冷落中。”

  

  木青沉默了许久,才回道“想必是了吧。”

  

  萑草轻声问道:“少爷你愿么?”

  

  木青苦笑道:“由得了我?”说完长叹一声“罢,罢。。”

  

  萑草提了篮回房,坐在炕上仔细的拣花儿,便也不再言语,少爷去了书房,掩了门。

  

  萑草拾眼望了几眼书房的门,又停住,低头看着篮子的花儿,更觉得这满篮的花是些细细索索的心事,可少爷的心事她终究是不懂得,她的心事少爷又如何懂?

  

  天愈冷了,院子里的枯树间来回穿梭着些哀鸣的冷风,萑草立在院子里看着灰蒙蒙的天,感觉这风一巴掌一巴掌的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少爷的婚期一日日近了,园子里的人都忙起来了,终究清净的是少爷,独自在书房。萑草也忙了起来,要准备婚事的东西。

  

  冬日天晚的早,前前后后的灯也都熄了,萑草也欲掩了门去睡,却来了急促促的敲门声。

  

  萑草隔着门问“谁?”

  

  “萑草,是我。”是三姨奶奶的声音,萑草忙开了门,见三姨奶奶头发凌乱的站在外面,吃惊地问道“这怎么?”

  

  三姨奶奶忙进来了,叫萑草把门闩上,萑草欲点灯,三奶奶忙止住,说“别点。”

  

  三姨奶奶一边找地方一边说“待会儿人寻来了,你就说没见着我。”

  

  这时门外已传来些声响,三奶奶掩躲了起来。不久便听见了敲门声,萑草故意缓着时儿去开门,拖着腔儿唤道:“谁啊?”

  

  管家后面跟着些人,问:“萑草,你见了三奶奶么?”

  

  “三奶奶?这三更半夜我见她干嘛?怎么?三奶奶怎么了?”萑草补问了句。

  

  “没你事儿你别多问,没见着就算了,可别谎我?”

  

  “没有的事。”听见管家远处的声音,萑草重新闩上了门,唤三奶奶出门。

  

  “我不多问,三奶奶,他们走了。”

  

  “哎,告诉你也无妨,明天你终究会知道的。”三奶奶叹了口气,说“我自小和表兄一起长大,三年前,我娘把我卖给老爷当姨太太,本也就准备这么消消停停过一辈子,可前不久,我表兄寻来,说要带我走,被丫鬟听见告诉了老爷,我表兄逃了,老爷要逮我,说我出墙,自要家法处置。”

  

  “你本愿意和你表兄走么?”萑草问。

  

  “本是愿的,以为真有那情意的存在,他甩手自个走的那刻,我就悔了。”三奶奶干笑了两句,便不再言语,萑草见她脸上濡湿了些泪水,自知她是心痛。

  

  “那你日后怎办?”

  

  “先出去吧,以后就是以后的事了,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了的。”三奶奶盯着萑草看,说:“萑草,你心太好,是好也是坏,就看遇着什么人了,木青不是你能想的,丫鬟就是丫鬟,必须得有丫鬟的本分,越了界死的人是你。你得为自己想,木青遂跟别人不一样,但终是被压着的,犯了错顶的人是你不是他,毕竟,主子是主子,丫鬟是丫鬟啊。”

  

  萑草愣了会说“我没那意思,我自晓得身份。”她帮三奶奶开了门,放她出去,直至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萑草坐在炕上怔住,想着三奶奶的那些话。一夜无语,独坐着撑到天明。

  

  次日一早,萑草出去提水,便听见二奶奶的丫鬟冰儿说,“没想到她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一看就是个不守本分的人。”

  

  “可不是,嫌老爷老了,在外偷汉子了。”翠儿说,“这回逮找了,沉塘是躲不了了。”

  

  他们见萑草过来,便问:“知道三奶奶的事么?今个下午就沉塘了。”

  

  萑草顿时愣住了“抓住了?”

  

  “可不,被打的狠了,就是不沉塘也是活不了的命。”冰儿说。

  

  到了下午,院子里的人都跑到后门去看热闹,不想闹出风声,要把三奶奶从后门偷偷运出去。

  

  萑草跟了过去,看见几个家丁抬了个大布袋子,她追上前去,叫住了他们,说“可让我看一眼。“

  

  后面的一个丫鬟忙拉住她,:你不要命啊你。”

  

  家丁们不理会她,抬着袋子继续走,这时少爷来了,说:“打开袋子让她看一眼。”

  

  家丁们迟疑了半天,打开了袋子。

  

  布袋被打开,三奶奶露出了脸,都被打的认不出了,三奶奶憋口气道“萑草,记得我的话。”说完,眼睛一闭,眼泪淌了下来。

  

  萑草愣在那儿,看着袋口被扎上,不觉落了泪。木青唤道“萑草,回去吧。”

  

  她跟在少爷后面,看着少爷的背影,不觉红了眼,眼线朦胧了起来。

  

  木青回头,没说话,递了手绢给她。萑草抬头说:“是我放她走的。”

  

  木青说“我知道。”

  

  婚日的前一天,萑草服侍少爷睡下,木青问:“这以后,又会是什么一番的日子?”

  

  萑草摇了摇头。

  

  木青叹道“只盼她有你萑草一半的善解人意就好。”

  

  萑草说:“她是大家小姐,怎么能跟我比了,自然比我好。”

  

  木青轻笑“所谓的大家小姐不过也就是那么一个名衔。”、

  

  萑草熄了灯,回到自己的房里,却辗转睡不着,朦胧间听见窗外有声音,她惊醒,竖耳听着,像是三奶奶的声音,仔细一听,又没了。只剩下风声,她便再也睡不着。

  

  新婚房在一对大红烛的光里摇曳着,新娘坐在床上,大红的装,整个房间笼在一片或深或浅的红色中,萑草看着看着仿佛看见自己坐在床边,盖了头盖静静地等着门外的人。

  

  “你叫什么?”忽然听见问声,萑草缓过神来,半晌才明白过来,答道:“萑草。”

  

  “萑草,来自什么典故?”新娘隔着头巾问。

  

  “只不过是个草名,下人的名字。”萑草淡淡地回道。

  

  “哦,如此。”静了一会儿,新娘又问道:“你家少爷如何?”

  

  “很好的人。回了这句话话,萑草方觉得咽下满腹的苦水。

  

  只是很好的人么?萑草亦不敢再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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