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我做一档夜间节目,每天晚上12点对着话筒祝人们晚安,然后关灯锁门离开直播室。偶尔女友携男友吃完宵夜来电台门口等我,陪我走一段。大多数时候我一个人骑车回家,在一个固定的十字路口会遭遇一辆奏着音乐缓缓驶过的洒水车。街道潮湿而温情,那段日子我相信我比很多人更懂得这个城市的夜晚。
一天晚上我回到家喝下第一口水,电话铃响了。一个年轻的男性的声音问我,到家了?我说是啊,我以为这是一个很熟的朋友,一下子想不起来而已。然后他又问我路上冷不冷,一个人害不害怕。我不冷也不怕。这是实话,一个没什么人娇宠的女孩子是不太容易嫌冷和感到害怕的。我自始至终没问他是谁,我以为过两天就想起来了或者想不起来也就算了。
第二天电话又来,我还是不知道他是谁。我不记得他怎么敷衍我的问题,总之是我不必也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以后的每一天电话像上课铃一样准时准点,幸亏那时候我还没看过那部著名的恐怖片《午夜凶铃》,不然每个午夜的电话铃声足以构成极经典的恐惧。我们的通话没有主题,有时候他评点我当晚的节目,读错的字和说破的句子常常被他抓到。有时他提醒我第二天的天气,应该加衣服或是带雨具。更多的时候我们纠缠于他究竟是谁这个问题,从来没有结果。今天想来要解决那个声音是件很容易的事情。那时候我年轻而富有浪漫情怀,很容易接受和宽容一些不合情理的东西。
和那些电话毫无关系的,我决定离开电台。最后一次节目说完告别的话,我感到一种将要走上新生活的疲惫。我以为我会在当天晚上的电话里多说些什么,甚至,我想见见他。听筒拿起来却是一片不同往日的微微的电流声,很久之后那个声音对我说,我爱你。三个字透过漫漫黑夜,清晰而沉重。我轻轻笑起来,是一个声音而不是一个人在对我说他爱我。我问他你期望过我有什么回应吗?要知道你仅仅是一种声音呵!
又一片电流声之后,电话在那头被轻轻地挂掉了。我读过一段描写酒徒的文字,定义喝酒的最高境界是在喝到最畅快最舒服的时候把酒杯轻轻地一撂,说就到这儿吧。电话就那样轻轻地被挂掉了。
我后来有了手机,每一个来电号码都准确无误地显示在屏幕上。这常常让我想起那些深夜的隐姓埋名的电话。我想我再不会遇到那样的事情了,那可能是我遭遇过的最漫无目的的一次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