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任性的把门一甩,又去了曲书那。曲书就住在隔壁,一间宽宽大大没有间隔的房间,那是曲书的客厅,也是他的卧室和工作室。
曲书是个画家,落魄不得志的画家,长长的头发,蓬乱的胡子,颜色斑驳的外套。曲书的画室都是画,堆着、挂着、架子上躺着、斜放着,风景画、静物画、最多的还是各式不同的女性人物画,其中就有几张她的。可是这么多画,没有发表过一幅,也没有卖出过一幅。
曲书说,总有一天,他要开画展,要让所有的人都来欣赏、了解他的画。
她被曲书那长长的头发,蓬乱的胡子,颜色斑驳的外套,颓废的气息,吸烟时微眯的双眼迷住了,三天两头往曲书那里跑。
母亲说,曲书是有老婆的人,还有孩子,你别去凑这个热闹。
母亲说,找个实在的男人过日子才是正道,别整天云里雾里的听曲书瞎侃,他连自己都养不活,要靠乡下开杂货铺的老婆养活。这种男人没出息。
母亲说,女孩子家要庄重,名声最重要。
母亲还说了很多,但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母亲有一只玉箫压在箱底,有一次她翻东西时翻出来的,玉箫很漂亮,通体莹白,有几缕绿丝飘在上面,如云,如烟,如雾里的青峰。
她把玉箫拿给曲书看,曲书说美,真美,像你一样。
这支玉箫藏得那么严实可能是母亲的爱物吧,她想起母亲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不禁起了恶作剧的念头。她对曲书说,你喜欢,那送给你好了。
曲书没有推辞,收下了。
一天,母亲说,王家的来提亲了,日子定下了,你准备准备。
她知道王家,王家爸是父亲的故交,父亲在世时就把她许配给了王家唯一的儿子,王家对他们家有大恩,父亲去世后,是母亲含辛茹苦把他们兄妹几个拉扯大的,王家帮了很多忙,连哥姐的工作也是王家帮忙弄好的。
她也见过王家的儿子,一个既不令人讨厌也不令人喜欢的男人,总而言之,她对他没感觉。
她找不出理由拒绝,她想跟曲书说点什么,来到画室,看到角落里堆着的土特产,花生、大豆、红薯,她知道它们从哪里来,她突然有点头晕,什么都没说就回去了。
她嫁了。
她常常回娘家,一住就是好几个星期,母亲倒没说什么,倒是哥嫂常问,他待你不好吗?她摇摇头,很好,可她就是想回来,回来看看,看看曲书。
金融海啸,王家破产了,她依然常常跑回娘家,依然常常流连曲书的画室,让曲书画她各个不同的姿势。
母亲病重,她坐在床边,母亲拉着她的手,断断续续的说,这一辈子,我们欠王家的太多,要还。我留下一支玉箫放在箱底,是娘家带来的古董,很值钱。你把它卖了,帮王家解燃眉之急。往后的日子按你的心意过吧,我是管不着了。
母亲去世后,她找曲书要回那支玉箫,曲书从柜子里把玉箫取出。她说,我以后可以天天来你这里看你画画了。
这是赝品,不值几个钱。买家把玉箫还给了她。
她呆住了,玉箫是从曲书那里拿回来的,突然她的泪流了下来。
赝品,不值钱,那她对曲书呢?有什么吗?曲书对她呢?有?有什么?
她不敢想,不敢想答案。
她开始东奔西走,给王家筹集款项,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那么大,在她的奔走中,王家的生意又慢慢做大了。
她再也没有去过曲书的画室。
她为王家生了几个孩子,有天,她去街上的油麻婶开的玉器行里给孩子买护身的玉,她看见了几支跟母亲的一模一样的箫,忍不住拿起来细看。
油麻婶说,这箫不贵,可以买给孩子玩玩,我记得你母亲在世时买过一支,说是给你的侄子玩儿。
她呆住了。
油麻婶又故作神秘的说,你娘家隔壁是不是住了个画家?听说那画家常骗那些年轻的姑娘去他那儿,有一次被人捉奸在床,他老婆跟他离婚了。这种男人真不要脸,不会赚钱养家,只会招蜂引蝶勾引娘家妇女……
她仿佛站在风口,耳边是呼啸的大风,只有风声,手里的玉箫变得很重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