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怕是有四十一岁了吧,我记得不甚清楚。
童年的时候,母亲总会在我生日那天给我蒸蛋吃,那是我当时吃过的最好的食物了,至今仍然忘不了它夹带的丝丝芬芳。她常常会说:“大人生日吃个蛋,小孩生日打一餐”;其中“打一餐”是我们当地的方言,意为“打一顿”。然而,母亲从来没有在我生日的时候打过我,反而会在给我蒸蛋吃的同时还专门为我准备两条鸡腿;我总是挑剔鸡腿不好吃,母亲就说:“吃呀,吃了鸡腿就可以长鸡腿,长了鸡腿就跑得快。”虽然至今还没有搞懂母亲“吃鸡腿长鸡腿”的逻辑,但是每每她这样说起,我总免不了要狼吞虎咽的;想来也觉得滑稽,幼小的我居然会为了“长鸡腿”而拼命般吃饭。
几乎每年我的生日都是这么吃蒸蛋和鸡腿过来的,甚至到了懂事的年纪,母亲也会开玩笑说:“大人生日吃个蛋,小孩生日打一餐。”我则会反驳说:“我又不是小孩。”母亲则回答:“无论你多大年纪了,你永远都是妈妈眼里的小孩子。”只是,近些年来生日都是在学校度过,交通和通讯也不太方便,再也没有吃过母亲做的蒸蛋了,那会促使我“长鸡腿”的鸡腿也是无福消受了。我便会自欺欺人般自己去超市购买,尽管可以当是打打牙祭,但似乎少了那份母亲带给我的温馨;而且,超市的鸡蛋和鸡腿很贵,还不好吃。由此,我更是常常怀念母亲亲手把蒸蛋和鸡腿端到我手上的时候,那食物中夹带的丝丝芬芳。
我再次吃到母亲特意为我生日准备的食物,是在前年的时候。母亲在教室外边等我许久,待到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才叫我的名字。我走出教室,只见她提着一袋香蕉,还有一袋用大碗盛载的鸡肉。母亲说她在外边等我许久了,碍于怕影响到我的学习,就迟迟未叫我出去。我说:“我们上的是自习课,叫我没关系的。”母亲摇摇头回道:“别烦我,别烦我,反正我不能影响你的学习”,又继续说,“我带了你最爱吃的,有香蕉,还有鸡肉。你看!生日快乐啊!”那当是我在学校过的最温馨和快乐的生日了,如今想起,仿佛又看到了母亲提着食物来看我的身影;她的身影是那样的伟岸,好像是高山,却又没有高山那么孤傲------那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也是在前年的时候,我才发现:母亲,她瘦了。
母亲的瘦让我心疼,每每想起,心脏好像是受过什么东西撞击般,有种难以描摹的情愫。母亲二十岁的样子遭遇车祸,我未来得及出生的哥哥就此丧生;母亲三十多岁患过肿瘤,差点丢了性命,至今仍然不能干重活。在家的时候,我总会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见到她脸上有烧柴火时沾上的黑灰,就对她说:“妈妈,我给你买盒化妆品吧!美容呢!”母亲就立刻会“扑哧”大笑,说:“妈妈知道你有这样的心就开心得不得了了,等你找到工作能挣钱的时候再买吧,你买多少我要多少!”几乎每次都是同样的回答,因为知道倘使我买了,母亲肯定会嫌贵不高兴的,所以化妆品是迟迟没有送出。只在去年母亲生日的时候,我送过她一条围巾,那也是我二十年之中送给她的唯一一份礼物。
我跟老师请假说自己被疯狗咬了,要回去打预防针(事实上,我在母亲生日前不久,以母亲生日为由请假出去上了次网,所以这次没敢再说母亲生日了);老师没有批准,说我这个理由不充分。顾不得老师的反对,我逃课回家去了,在街上挑了一条围巾。回家见到母亲的那一刻,我几乎忘掉了自己是如何请假的了,只是微笑着把围巾递给母亲,并说:“妈妈,我给您系上吧!”母亲开心地笑了,我冥冥之中感觉到她那被岁月碾压过的脸庞上枯萎的土地,似乎溢出了无数的水珠,开满了无数的鲜花,点缀着无数的幸福。母亲说:“好高兴呀!嗯,这是我儿子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我要好好保存!”如母亲所说的她要好好保存,终是到了下雪天,也不见她拿出来系过。今年在异乡的城市念书,我打电话跟母亲说:“妈妈,我想送份礼物给您,把您打工的地址告诉我!”母亲笑了笑,回道:“不用啦!妈妈知道你有这样的心就开心得不得了了,等你找到工作能挣钱的时候再买吧,你买多少我要多少!”我问了几遍,母亲还是同样的回答,引起我的些许不快,便带点厌烦和失落的语气对她说:“就知道说这句话,烦不烦呀!好啦,好啦,懒得跟你说!”
我生日的时候,母亲常常也会给我买靓丽的新衣服;而她自己的衣服,却似乎向来没有变过颜色,总是那样的朴实的黯淡。大抵母亲衣服的颜色,是为我的青春,深深地褪色了吧。尽管如此,我似乎还是能看见母亲把亲手做的蒸蛋和鸡腿端到我面前时,那令人无法抗拒也令人无比感动的微笑,她总是那样重复着对我说:“吃呀,吃了鸡腿就可以长鸡腿,长了鸡腿就跑得快。”然而,想起母亲衣服的颜色,我鲜有勇气再穿靓丽的衣服,只因我觉得:我是母亲的儿子,我不能独自如阳光般在黯淡的天空中扫射。
母亲怕还是二十岁的年纪吧,我记得不甚清楚。
2010。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