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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亲情

                                      

     外婆家在千里之外的中原,每年的寒暑假期,我家都要安排组团家乡行。

     在我读小学时期,跟着妈妈倾巢而动回老家成为惯例。秦地到中原,一条陇海铁路线,把S 城的家和故乡的家连成一个家。坐着“铁龙”归故乡,乡村游,饱肚子,成为十年不变的一种生活模式。妈妈看她的父母,我们因此也能吃饱肚子,改善一下“填坑不用好土”的日子,在那个年代里填饱肚子是天大的事。  

                                                   泥土塑身

      往事如一张张图片式的记忆埋在我的内心深处。现在我身上的泥土味道还是小时候留存的烙印。我的少年时期,感受最深刻的是泥土的塑造,今天我都感谢中原情结对我成长的滋养。每逢假期,城乡结合式的蜜月短住,靠着这种模式我们家度过了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对孩子来讲,回到家乡是一件最开心的事,结识新玩伴,有吃还有喝,能上树摘枣,下水坑里摸鱼,是种近乎疯狂的快乐季节。对我母亲来讲,母亲和我外婆相见,姐弟相逢是一次难得的亲情团聚。

     陇海铁路线,拉近了秦地和中原的地理图。回家之前的几天,我母亲总会在梦中笑醒,早早就做好了动身的准备。

    火车站离家20里路,我们年龄小活泼好动,不觉路远,边走边玩就到了家;母亲总觉路远,人还在路上,心就飞进了老家。舅舅肩膀挑着担,脚步丈量着每寸土地,我们一会在前,一会又在后,在扩大的空间里展开自由飞翔的翅膀。

    在外婆家,我当上了羊倌,那是我的新职业。

     外婆家有两只奶羊,一只中年羊,一只青年羊,还有两只小羊羔。羊的性情乖巧,在家个个都听话,出了门,走进田地里去,就开始忘乎所以,变得和狼一样疯狂,狂吃玉米苗,疯啃豆苗秧,我追在羊身后,喊着不听,撵着它撒开四脚欢跑。几次,我前脚进门,惹了祸的羊,当羊倌的我“替羊罪”挨骂。在地里的田间地头羊在吃草,边放羊,我还要胳膊上挎个篮子,手里拿镰刀割草,草装满了篮子,我就和小伙伴们爬树摘枣。到半下午,羊的肚子还没有吃饱,我的肚子就饿了,一会摸摸羊肚子,咋还没把坑填平呢。羊肚子把坑吃得“鼓”起来,就可以回家喂人的肚子了。篮子里青草装满,羊肚子鼓得圆圆的,我才手里摇着一根细棍子,赶着羊回家。

     和外婆家一样,很多家都把羊看作是家庭必备的附属品。晚上吃完饭,刷锅水倒在盆里饮羊。家家都养羊,能处理剩饭,羊的嘴是剩饭处理机器,也是家里的小银行。

     夜晚和伙伴们一起,去逮知了。在树上的知了,晚上最怕见光,我们在树下拢起火堆,和小伙伴们联合用力摇树,见了光的知了,就变成肉枣,一个一个从树上扑通、扑通掉在地上。回家后在火里烧熟了吃。孩子们一门心思为的就是一张嘴,中心就是一字吃。把昆虫小生命不当命,黑夜里,知了正睡觉香甜呢,忽然天摇地动,眼前火光一片,没有明白咋回事,就从树上一头栽下,还要被孩子们用“火刑”烧熟了吃。

      在村里,家家都是一样的深宅院,一样的门楼,门前两边的石墩也都是一样的。几次和小伙伴们疯玩,玩罢,找不到家。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村里的街道上也没有路灯,到处是一片漆黑。睡觉时,把茅桶提到屋里,农家人习惯晚上起夜用茅桶,现在很多家依然还在沿用茅桶。

      外婆家的上房西屋,是粮食储藏间,平时不住人。墙上挂着连枝带叶的柿子,柿子模样红红的,大小和核桃一样大,用嘴吸,进口的感觉赛过蜂蜜一样甜。平时门上不锁,外婆家的孩子们都不去吃,放任我们悄悄进去“偷”吃。

      晚上,在门面房里,烤红薯,烧的是麦秸,用一根小棍不停地拨动,把红薯烤熟,烤均匀,还要不时从火堆里拿出来,用手捏来,捏去。听大人们说红薯没爹,经不住三捏,很快就会熟,馋嘴的孩子每天总是吃不饱一样,惦记着自己的一张嘴。

                                                   心的归宿

      外婆家,是很精致小巧的庄户人家,整个院子内的建筑小家碧玉一样亮丽。

      进大门是一条甬道,正对面是砖砌成的照壁,墙上有一个别致的方洞,里面还供奉着神像。照壁后面是羊圈,西边是露天的磨盘,磨道里还留着毛驴踩出的脚印,相互叠压呈花瓣状。进到二门里,右手边是茅房。二门里,东屋和西屋对面,各两间屋,东屋一间是灶房,另一间住人,西屋一间住人,还有一间放着一架我母亲用过的织布机;正面是上屋,也是三间房,堂屋是主要用来接待和吃饭,东间屋住人,西间屋是粮食储藏间。

      秋天,很多人家都上街道上扫树叶,冬天当柴烧,大户人家才能用上木炭火盆取暖。上房屋的东间屋,就是我们临时住所,靠墙摆出三层砖,和花池一样呈长方型,那就是地铺,上面铺厚厚的麦秸,软,暖,透气性又好,是具有席梦思功能的麦秸褥子。每天晚上一家人就睡在上面。

      回到老家,母亲就做起纺线织布的老本行。母亲用最快的速度,纺线织布,补贴家用,一家人都在吃饭,谁也不比谁好过多少。有外婆在,别人不会说什么,一个假期的时间不短,白吃白喝那也良心不忍。外婆看出了我母亲的心思,“妞,来咱娘俩坐下说说话,别累坏了。”那时纺线车也才能停下休息片刻。

      年轻时,母亲在家里当姑娘,把纺线、织布学成了看家本领。一天纺出三个线穗,能织一个布。在冬天,把纺车搬进厨房里,借做饭后炉子那点余温,驱赶冬日的寒冷。晚上摸黑纺线,用不起一盏煤油灯。皓月当空时,就在院子里纺线。白天上机织布,织好的布外爷拿到集上卖,换成钱再买棉花,从中赚得零用钱。每天晚上,读月亮,望北斗,到很晚才回房间睡觉,早上天还不亮就要起床,每天睡觉的时间不超过5个小时。上织布机上,哐当哐当响起织布声,如同闺房里的读书声,声声悦耳动听。天黑之前就要卸下一个布,一个布的长度是2.4丈。在集上布好卖的时候,家里就开两架织布机,家庭纺织厂也有赶产量。每天耗掉的时间和付出的辛苦,就是赚取的微薄利润。拿微薄的利润,上店里换成家用日常的油盐酱醋,农民的生活方式是最简单的。织布机是农村人家里的摇钱树,买棉花,纺线,织布,外爷拿到集市上叫卖,换成钱。家庭经济支撑一个家的日常生活开支。

      这是庄户人家流水线的手工作坊,织出的布,纯手工、耐用,特色的小规模家庭循环经济。我们身上穿的是粗布,铺的褥子是粗布,盖的被子还是粗布,家里粗到彻底。

      在邻居家借来纺车,母亲一架纺车,外婆一架纺车,每天陪着外婆,边纺线,边唠家常。外婆练就的打坐功夫,小脚盘腿,除了睡觉就是盘坐。我们那个地方讲究,姑娘在闰年里要给娘做鞋。外婆是小脚女人。椿叶脚,一个鞋底可以开一双鞋。我母亲在年闰,都要给外婆、外爷和我爷爷做鞋,旧的传统讲究说,穿上闰月鞋能活一百岁。外婆逢人就说,有个闺女就是好,有穿不完的鞋。

      困难生活中的亲情是最让人感动的。母亲都要给外婆零花钱用,外婆总是不要,当给予面对亲情,总是婉拒的多,伸手的少。外婆说:“在外面的生活艰难,养一家人,生活开销都离不开钱。”母亲就用塑料纸包好,把对我外婆的孝敬藏在二门的猫眼洞里,拿瓦片盖好。在车站上列车开动前,把放钱的地方告诉我的舅舅,让亲情成为无法拒绝的事实。舅舅也会在绿旗摇动的那一刻说,粮票掖在哪件衣服里。每次的亲情都是“平手”的结果。亲情变成更加隐蔽的方式,真诚,没有一点杂质在里面,而且根深蒂固。

      母亲回到家和外婆有说不完的话,还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完,我们的归期就到了。

                                                     好人舅舅

       舅舅家也是多子女,也是一个并不富裕的大家庭。

       舅舅的孩子们和我们的年龄相近、相仿,上学离家很远,也要住校。带的干粮是干红薯片和炒豆子,很少能带烙饼子。红薯切成片,晒干,吃起来又脆又甜;豆子是搁在铁锅里炒熟,装进布袋里,带到学校去,吃起来嘎嘣响,味道赛过五香花生米。

       每当别人家的孩子吃饼子时,舅舅的孩子就会躲得老远,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给自己开饭。我们度过一次暑假期,舅舅家里的粮食“风卷残云”一样骤减,他们的口粮也就会减少再减少。每次的中原之行,说是探亲,是对一个不富裕家的“蚕食”更准确点。中原大粮仓,让年幼、饭量大的我们很少挨饿。

      到了我们该返回S城的日子,舅舅总会在半夜别人都睡觉以后,在粮食囤里搞“减仓”运动。翌日,不声不响,把粮食拉到县城的粮站,兑换成全国粮票,为让我们能带上粮票回S城。那时,粮票是无价证券,没有粮票就不能在粮站买粮。粮票有着第二货币的功能。

      困难时期,外婆家对我们家的那份情意是无价的。有小妹那年,舅舅肩担两口袋粮食,坐火车送到S城。一个口袋,装的是新磨好的麦面,一个口袋装着小米和绿豆两搅的“鸳鸯配”,据说那熬成粥是最好的营养汤。父亲常说,到啥时候,咱也不能忘掉这份情!没有中原的粮仓支撑,不知道家会是什么样子呢。

     那时候在农村也是缺吃的,每家都常做红薯叶煮杂面条,叶子一头进嘴,过喉了,另一头还在碗里呢,吃不进去,吐又吐不出来,那是吃饭常见的尴尬事。只要自己家里有吃的,就不能让我们生活过不去。舅舅对我们家恩重如山。

      外婆的生日,舅舅也只能让外婆喝上一碗浇汤杂面条。杂面条是用绿豆面擀成的,上面浇上菜汤,盐多,汤宽,菜少,那就是家人不能经常吃的长寿面了。外婆的生日,她从不吃饺子,更不吃包子,吃饺子和包子是“捏嘴”,不吉利。其实是家庭经济能力达不到,不能讲究吃好的罢了。

      每次回家乡来接站的是舅舅,返程送站的还是舅舅舅舅接站肩上挑着担,一条扁担,我们的行李就全压在了舅舅的肩上。接站,肩挑重担走路轻,有着亲情力量的支撑;送站后,肩挑着空担子一路沉,亲情离别难割舍。接站,一路伴着笑声,舅舅和我母亲有说不完的话;送站,一路无言,亲人分别,有一番难舍在心头。

      列车开动了,舅舅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痛哭,泪眼望着车行渐远。一个没有留头发的中年男子汉,眼泪是为亲情而流。四十岁前,舅舅总是以光头汉的形象出现,是典型的中原农村人打扮。

     列车不懂人的感情,逐渐加快车速,驶向秦地方向,最后我们看不见舅舅的踪影,舅舅也看不见火车。离开家的时候,有一种心是要被掏空的感觉,离别的伤痛是拔不掉的刺,扎在我母亲的心上。我能想到那样的画面:当送站的人都慢慢散去,舅舅还依然在站台上蹲着,抱头。在我的心目中舅舅的形象高过一座山峦。

     铁道是我们家畅通无阻的后勤补给线,它凝固的是一段历史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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