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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堰人家 一

  帮二哥抢回老婆不久,那年临近过年,老大披红挂绿去了河南新乡当兵。那以后,我再没去过他家,他和咪咪也很少到家作客。不知是哪一天起,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般,从我们的生活中从此冰消气化音讯皆无。

  我常常会怀想起他,他的茅草棚子,他屋外的苹果园、帮二哥抢回老婆不久,那年临近过年,老大披红挂绿去了河南新乡当兵。那以后,我再没去过他家,他和咪咪除了拜年也很少到家作客。不知是哪一天起,他兄弟俩就像是人间蒸发了般,从我们的生活中从此冰消气化音讯皆无。

  我常常会怀想起他,他的茅草棚子,他屋外的苹果园、哑巴堰、以及那段囊空如洗无忧无虑不分彼此的日子。

  二哥的新家在苹果园落成那年,我已就读花小好几个年头。一仍旧贯,我每天都会刻意路过他家门前,和他拴在阶沿上的土狗嬉戏,或者钻进厨房喝生水。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家的大门多数时间双门紧闭。

  二哥的新家在旧房基础上重建,依然与海舰、朱孃的老房子连墙接栋,同驻扎在哑巴堰苹果园边缘,只是面向萍果园中一条僻静的小路。与海舰家一样,到相距不远的一个竹林攀里挑自来水吃。较之七穿八孔的旧宅,新建的三间土坯房干净整洁宽敞明亮,门前的墙壁粉刷上了一层分外亮眼的白石灰。一间堂屋,一间卧室,一间灶房。灶房连着自留地,自留地连着望天家的后墙、苹果园。门前一个不大的开放的三合土院落,院落旁边一笼矮矮的毛竹,一根被拉索紧拉着一边歪斜的竹芯水泥电杆。

  进堂屋就会发现,对壁靠右开了一道后门,后门外,是一个蔑笆圈拦的简易茅房(厕所)。蹲位旁边随手能够上的一些稍大的土砖缝隙中,放了一些削好的专用蔑条(作用同手纸)。地姑牛在墙根推出不少细细的土堆,一些土蜂在几面土壁间飞来飞去,一些悬停在墙壁近处嗡嗡作响,几只臭名昭著的剃头姑儿蹑手蹑脚在相近的土坯缝隙间游来荡去,一捉,挣脱长腿,拖着剩余的几只快速消失进了其中一个黢黑的缝隙。

  据传,剃头姑儿令人闻之色变的到不是逮谁剃光谁头,倘若一不小心开罪了它,保准哪个酣睡如泥的夜晚摸入你家剃你阴阳头!而且永世不得超生。

  茅房后面是一片夹在朱孃、望天后屋檐间的空地,原本踩出过一条狭窄的小路,几场雨水过后,重新消失进了郁郁葱葱的杂草之中。齐胸的杂草间密挨密拉扯上了大大小小的灰白色的蜘蛛网,有一些大过了洗澡的木盆,像一张张处心积虑的罗网,漫不经心撒开在每一条风平浪静的路上。一些昆虫在下面的草间蹦蹦跳跳,一些被包裹成为了看得见模样的类琥珀,一些新粘上的,在一些风化了大半的蜻蜓、苍蝇翅膀间拼命挣扎,把蛛网撕破开几个大大圆圆的口子,挂着一命呜呼的前辈,和无力回天的它们的折子,在阴冷的风雨中绝望地摇晃,呻吟。

  朱孃的爱人冉梦华冉伯是一位长途货车司机,一年的大部分时间辗转在蓉藏线上。我见识过他家里一条成天呼呼大睡的松潘狗,但是我并没见上他带回家的大块大块的牦牛肉。而据说在西藏就是狗都只吃牛肉!因此冉家七口会不会顿顿大鱼大肉,亚强和他的四位姐妹是不是因为吃多了牦牛肉,才长得他老汉儿似的蛮舵舵黑黝黝,一切都不得而知。也可能得了别人小恩小惠的海舰才心知肚明。

  朱孃家摇摇欲坠的旧宅和海舰家垂直相交,共用一个泥土院子,站哑巴堰溢水口即可一览无余。院落边上一个几家人合用的洗衣台,洗衣台旁边一棵多年生構树,繁茂的树冠严严实实遮挡住了院落大半个空间。每到夏秋交替,吴家的瓦顶、洗衣台和院落跌落上许许多多砸开了花的红色果肉,甜甜的汁肉惹来苍蝇蚊虫麻雀蝉子满天穿梭。对我而言,抡起竹竿到下面捅果实,满院子追赶金龟子,爬上树逮牵牛,树洞中掏夹夹虫成为了那些年消磨时光的一大趣味。

  二哥的老房子和朱孃家一模一样,蔑夹墙,几根立柱支撑起整个房顶。堂屋与卧室间的墙壁微微倾斜,有些地方脱落了抹泥,露出泛黑的蔑条,有些地方被掏空成为了拳头还大的空洞。饭桌上方一个较大的孔洞内吊了一盏两照的煤油灯。

  二哥家有三样家私,堂屋有一张跛脚的饭桌,围绕它四根同样跛脚的条凳。卧室一张有脚柜的老床,据说是父母留下来的。卧室的几面墙脚下横七竖八丢弃着他兄弟俩换下沾满泥土的鞋子,一个面向果园小得近乎伙食团打饭橱窗大下的窗口。堂屋胡乱摆放着锄头、箩筐、背篼、水胶、坛坛罐罐,一只墙角堆放着风干了的红苕。墙壁高高矮矮钉了不少铁钉,挂着铺满粉尘的秤、砣、雨衣、笆笼、草帽、斗篷……梁、椽上悬挂着长长短短的尘绺、蛛网,和它缓缓蠕动中虎视眈眈的宿主。倚着一面墙壁头重脚轻的碗柜我记忆犹新,他曾经竭力邀请放学回家路上的我进去他家,翻遍了堂屋的坛坛罐罐,最后在这个柜子的角落里找出来小半碗胡豆现炒了请我。有些像老式双开门衣柜,一人多高,木板单薄,做工简陋,成色破旧,随便从里面取出个什么都叽咕叽咕响。二哥取东西的时候,都是侧着身子,一只手扶稳它,戳尖牙签般的两根手指,不停晃动遮挡住光线的脑袋,谨小慎微的样子,像在里面考古。我垫上鞋尖瞅过,里面除了几个破碗也没什么值得他那样费心的。两扇小门打开或者闩上见他都轻手轻脚,生怕激怒了里面饥肠辘辘的偷油婆,哪天恼羞成怒连他带碗一块儿给生吞了。

  曾经一次十万火急,本人内急得血都快喷出脑门,满院子窜也没找着茅房,你猜怎么的?他居然给你搞灯下黑,茅房开在厨房。这个创意到是让人眼界大开。他兄弟俩一米开外一个烧火一个掌勺有说有笑!让人如何能够做到专心致志旁若无人?还是冒着土崩瓦解的危机捂住屁眼上海舰家让我一次屙个够罢了!我反反复复琢磨过这个无奇不有的创意,最后给了自己一个最为合理的解释,食不果腹,少走两步。天啊!难道搭火的蔑条还用的是……

  二哥的新家,也是生产队一波年青人包括不知丁董的我的家,哪怕能挤出一点儿时间,有一点儿空闲,他们也会邀约起到二哥家天南地北海阔天空。身上穿了新衣,胯下骑上凤凰,腕上捁只手表,脑海有了见闻,他们第一个会想到到二哥家分享。遇上闹心事,他们也会第一个想起到二哥家倾诉。少了长辈约束的冬日可爱的二哥的家,就是自由自在放达不羁的天堂!

  我没有向母亲打探过二哥一家的来路,尽管我有些奇怪他兄弟俩一起生活,而且从来没听说或者见上过他大哥或是大姐。母亲见过二哥的父亲,高高长长的,老实本分,讷口少言。母亲用了许多描述想竭力呈现给我他的形象,我依然想象不出高高长长老实巴交的二哥的父亲到底是怎么一个样子。

  同海舰家一样,和苹果园住家的二哥我们只是相隔两百米长度的哑巴堰。除了雨天,我上学、去窑坝子都从后门出发,顺哑巴堰坎途经他家门前一条羊肠小道,穿越苹果园去往成渝马路。学校是窑坝子一路之隔的花果小学,也许多乡俚称呼它三家村小学。

  能有幸住在鱼肉泛滥哑巴堰旁边,特别是苹果园里是他们令人羡慕的好福气,是多少哑巴堰外人家寤寐以求的夙愿。不见五指的夜色下,你知他睡觉还是蠢动,居心还是梦游,三更半夜垫起脚尖苹果园唰唰唰唰趟过去嘻嘻嘻嘻游回来,总不至于不知死活越俎代庖替哪家捉鬼招魂吧?反正我是不太相信,深更半夜果园子里边果真会有人那么大动静仙人还是青蛙跳的。还是发情的猫咪般叫声诡异的青蛙仙人!嘴巴一抹当吃二娃,还真没辜负他的排行。海舰家里也排老二,虽然地理环境相对恶劣,一颗苹果树恁就站在自家自留地里,沉甸甸的枝桠就搭上瓦片伸进厕所,还需要他去费事?谁又规定了有苹果树搭上茅房的社员家里更深夜阑没得证人不准大小便?你管别个点不点煤油灯。靠!分明就是邪恶的猜忌,无端的陷害,吃逑不到猪肉还见不得别家猪跑!好吧,那就劳驾群疑满腹的人家专门晚上替这家子提马桶倒夜壶好了!

  海舰家是距离哑巴堰最近的人家,自留地只隔着一条堰坎,厨房到堰坎至多五六米。他家在周围最先引入狗爪豆,每年陈爷爷都会在堰坎边种上一拢,而且每年他都会把它经营得根肥苗壮豆荚累累。堰坎下吴孃家的自留地里每年栽培几棵向日葵,溢水口戳鱼时偶尔跳进去抹上一把几把也并不太会引人在意。在她家地里跳进跳出抹来抹去好几个年头居然一次没露出破绽,或者是吴孃家人并没有表现出有过破绽。

  尽管二哥守口如瓶,海舰却不止一次给我透露过哑巴堰坎边住家的好处。哪次三更半夜涨水,他躺床上都听得真真切切,起身摸过去,一个筛子溢水口接就是。边拽瞌睡边往笆笼里装,哑巴堰就等同于他海家的水鲜馆!别人又没有光屁股生生跳进你生产队池塘去戳,去舀,去摸,去强取豪夺,去损公肥私。更加没有过“下吧,下吧,下他过七七四十九天”破坏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嘴甜心苦心狠手辣不可告人。池塘最后那道固若金汤竹篱笆外的鱼就还不相信唯独归于你生产队旗下,就不允许野生鱼有一席容身之地。那一场他胡吃海喝几十年后才给我回忆起来的暴雨,池水就像决了堤一样,唰唰唰唰,标准块头的鲫鱼上杆子往里蹦,它受命只蹦老二的筛子,想不吃都不成!那可是洒家戳一辈子也没有过的骄人战绩!三十几尾!这几个二娃还真是生对了时辰,住对了地方。也难怪洒家想吃个苹果就总是暗礁险滩不测之渊。

  那个异常炎热的傍晚,骑虎难下的洒家,在果园厚皮菜种苗下,一动不动一趴就被蚊子臭虫连搂带抱胡抓乱啃了数个小时。子夜,探照灯最后一通胡乱扫射后,寡母子终于疲惫不堪钻进了守夜棚,关掉手电。背心刚兜上两个,只手还停留在一只苹果上,唰,五节手电!行三!难道这不是天意?就包括时下,粘三,准坏事。“哦,小三嗦?”算逑,受不了,老子改呼π!

  说白了,他就晚上摇上蒲扇,把铺盖线另一头捆脚丫上睡觉,能奈他何?周围哪家又不在哑巴堰洗铺盖、罩子?有颗铺盖针有啥好值得大惊小怪的,你家用筷子缝铺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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