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小桂妙相交,缘于1999年秋天。
那年秋天,高考完毕,我已经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怀着闲逸的心情,等着开学的日子。每天早上,我都去村里的小河洗衣服,提着桶,慢悠悠地走过乡间小路。有一次,经过一个小山坡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小女孩叫我的名字。我惊讶地看到,是一个正在放牛的小女孩,她正从山坡上向我走下来。待近了,我认出她是同村一户不太相熟的人家的小孩,她手里正抓着一把野果,很熟捻地递给我。我不忍拒绝她的好意,而且自己也很喜欢这种野果,于是很高兴地收下来了,并和她聊起来。
那种野果,在我们家乡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姑娘子”,有的地方也叫“捻子”,生长在路边、山坡,清明前,便绽开花儿朵朵,粉红娇艳,颜色不下于桃花。果实形状像瓦罐,成熟时红黑色。至今,我梦里的故乡,都有春天漫山遍野的姑娘花,也有一位叫“桂妙”的小姑娘。
那个送我“姑娘子”的小女孩,叫桂妙,那时她才六七岁。以后我每天去洗衣服,都会看到在山坡上放牛的她。不知是巧遇还是她特意在那里等我,有时她塞给我一些野果,有时牵了牛跟我去河边,把牛绑在草坪上,看我洗衣服陪我讲话。
从此,小桂妙成了我的小尾巴。只要有空,她就会来找我。很多个暑假的早晨,我还在半梦半醒间,会听到她问我妈妈:“彦子起床没有?”有时她帮我烧火,我有空就在泥地上,用小木棍一笔一划地教她写自己的名字,有时则帮她剪头发。
那时的小桂妙,六七岁了,还没有上学,可能因为家里比较穷吧。村里很多人都看不起他们家,这个小女孩在众人的眼光里也是“丑”的,瘦小黝黑,两只大门牙刨到嘴唇外。妈妈不解的跟我说:“村里个个都看不起他们。你却对她这么好?”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村的人,大家都不是很富有,为什么要看低比他们更穷的人呢?连妈妈也这么想。即使是穷人和富人,也是平等的啊!
我和小桂妙的“忘年交”一直持续着。每次放假回家,她都会来找我,妈妈则告诉我,我在学校其间,她经常来我家追问我几时回来。我感动于她对我纯真的依恋,她经常会认真地问我:“彦子,我们是不是朋友呀?”我很干脆地回答:“当然是啦!”然而,有一次,她告诉我,邻居一位大婶取笑她:“人家一个大学生怎么可能跟你这个小孩做朋友?”我愤怒于那位大婶的尖酸刻薄,赶忙安慰受伤的小桂妙:“谁说我们不是朋友了?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早熟的小桂妙,随着年龄的增长,已体会到艰苦的生活和世态炎凉。前两年,我拿了一些旧衣服给她说:“这些衣服不知合不合适你穿?你喜欢吗?”她的回答令我心酸:“这衣服已经很好啦。有衣服穿已经不错了……”那时的小桂妙,已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已经长得和我一起高了。接着她又担忧地说:“等下回去万一被某某看到,她该又说我了……”她说的是那位曾取笑过她的大婶。我说:“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理”,但还是找一个黑色塑料袋帮她把衣服包起来。又和她聊起她家人,她说她姐姐已经结婚,并且生了两个小孩,我震惊,印象中她姐姐才十八九岁吧。她继续说:“她去打工后,谈恋爱有了小孩,就结婚了……”我们村有好几位女孩子都走这条路。我严肃地跟她说:“你以后不要这么快谈恋爱结婚,那样的话一辈子的命运就注定了。你也不喜欢吧?”并一再叮嘱她好好读书,她说:“我的成绩一般,如果考上了中专或高中家里也没有钱给我吧……”我恻然,很冲动地想跟她说:“你考上后我借钱给你读!”但这句话始终没有说出口,因为那时的我,也是前途未卜,我清楚一句承诺的重量。我只是安慰她:“你先认真读书,考上了自然有办法……”
不知我的小朋友现在怎么样了?前年回家我只在路边见到她一次,匆匆交谈一下便告别了。去年春节回家,她也没有来找我,但听妈妈说之前她问过好几次我的归期。不知她是否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怯于世俗的眼光,以为我会瞧不起她?但由于时间匆忙,我也无暇去找她。现在很想很想告诉她,我一直牵挂着她,她永远都是我珍爱的好朋友,当她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尽力帮她。这些话,在下次回老家时,一定要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