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四连指挥班里其他战士都到训练场训练了,轮到孙小迪担任连值日。这是孙小迪新兵下连到指挥班后第二次坐哨。整个营区静悄悄的,南面训练场方向不时传来此起彼伏的番号声。
孙小迪坐在哨位上,军容严整,目视着前方红砖蓝顶的楼群。看着看着,孙小迪思想开始“溜号”了。连队旁边是营区唯一通往家属院的水泥路,偶尔有家属和孩子走过时留下串串笑声。
孙小迪好久没重温喧嚣的氛围了。孙小迪“叭”地拍了一下脖子,好似蚊子叮了一口,头扭向右侧,正好成35度角对向那条水泥路。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经过。孙小迪心里很失落,眼神满是留恋。
军营是男子汉的世界,尤其是高炮部队,家属们像一发发炮弹贮藏在家属院里,活动范围也限制在那一亩三分地里。营区与家属院唯一的联接方式,就是那条众目睽睽之下的水泥道。营区是家属们永远的禁区,家属也是营区永远的“红灯”。一次,一位临时来队的家属没遵守这条不成文规定,意外出现在训练场东北角一侧的鱼塘旁。结果可想而知,整个训练场浪花涌动,战士们都停止了训练,所有目光火辣辣将方位角调整锁定在东北角的鱼塘方向。正在训练场组织训练的参谋长见状,立即下达了“指挥仪、雷达停止搜索目标,全体火炮规正水平”口令,悄然平息了这场风波。
孙小迪扭头看了半天,也没有动静,感到自己做得太过份,抬起右手“啪”地一声拍在自己右脸颊上,头扭向了左侧。孙小迪清醒了,他在心里暗暗骂自己没出息。孙小迪思想“溜号”也不能全怪他。前几天,孙小迪收到女朋友来信,女朋友在信上说太想他了。孙小迪与女朋友是大学同班同学,孙小迪大学毕业入伍,女朋友则留校读研,俩人相思之苦除了靠电话煲热感情温度外,基本上是靠鸿雁传书。
孙小迪坐在哨位上,正想得出神的时候,连队门前的道板路上,走来了一位身着短袖夏常服的“双杠四练习”干部。
听到三接头黑皮鞋传来“啪啪”地走路声音,孙小迪坐在哨位上一激灵,扭过头,瞪大眼睛瞅了瞅,“我的妈呀,这么多星,是什么干部呀?”
孙小迪当兵以来,除了熟悉连长指导员,其他级别的干部一概不认识。营长教导员时常能见到,不过也不能天天像见连长指导员那样高频繁。至于团长政委,在孙小迪印象里,只有在团里开大会时,远远地在台下见过。团长政委笑容可掬地坐在台上,因离得太远,孙小迪始终没看清团长政委长得什么模样,也就没什么印象可言。
营长、教导员军衔是“双杠二练习”,眼前走来的竟然是“双杠四练习”!孙小迪心里有些发慌,肠子都悔青了。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孙小迪后悔自己新兵时没学好《内务条令》。
这是孙小迪当兵以来,看到肩上星星最多的一位干部。即使集团军工作组来考核,带队的干部也和营长一样,不过是“双杠二练习”,可眼前的干部则不同了,肩上星光夺目。不知是星星耀得孙小迪迷糊了,还是孙小迪被星星之多吓着了,一时间忘了新兵班长所教的那句“黄、红、紫、蓝、浅(蓝)、绿”看资历章辨认级别的招法,自己先乱了阵脚。
“管他什么干部呢。水来土挡,‘将’来正好我这个小卒子挡。”孙小迪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紧张又慌张的心理情绪。
孙小迪往“双杠四练习”身后扫了一扫,没有成群结队的人员陪同。“星这么多,蒙人吧,竟然没人陪同。看来,小官一个。”以往上级下来检查,都是一大帮人,热热闹闹的。孙小迪心里莫名地感到有些失落和惋惜。
孙小迪毕竟是孙小迪。下连不到五个月时间,像一粒破壳而出的种子,嫩弱的躯体迫切需要阳光、雨露、空气的浇灌滋养。孙小迪不愧是大学生士兵,脑瓜灵活,反应敏捷,从哨位上站起身来。
孙小迪按照连队规范的要求,身体右跨、立正,齐步走下连队门前台阶,右脚习惯性地往左脚跟一靠,划出优美“啪”地音符,从容地转体,提臂、跑步、立定、敬礼,动作似武林一代宗师演绎本派功夫,一气呵成,刚要声音洪亮地报告,却被那名“双杠四练习”摆手示意拦住了。孙小迪电线杆般地矗立在路中央,没有了激情和兴奋。
“双杠四练习”走上前,问孙小迪是哪个连队的,并提出到连队看看兵器室的要求。
孙小迪告诉“双杠四练习”,自己是四连的,检查兵器室绝对不行。孙小迪口气很严厉地拒绝着。
“双杠四练习”目不转睛地盯着孙小迪,继续问,为什么绝对不行?
因为连队兵器室“三锁联管”。连长、指导员和文书都去训练了,钥匙他们带走了。再者,团里有规定,没有团保障部人员陪同,不能随便检查兵器室。孙小迪头也不抬,一个“短点射”,把自己记得烂于心中的安全常规知识全“打”了出去。
“我是师长!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连队干部!”“双杠四练习”脸上有了愠色,语气依旧缓和。
“是,首长!不过,请您先出示一下证件。”孙小迪驴脾气上来了。孙小迪不管“双杠四练习”是什么身份,寸步不让。
孙小迪心想,你说你是师长就是师长了。再说,师长哪有微服私访的时候。师长是有身份的人。师长每次下连队检查都是前呼后拥的,都是提前好几天通知。别说师长下基层检查,就是师机关一个普普通通综合检查工作组下来检查,哪个单位也不敢掉以轻心。机关从硬件软件准备不是说,哪个连队的战士不是从里忙到外,从外忙到里,卫生打扫得细到钻到床底下擦灰,生怕漏洞出现在自己班里,受到上级通报批评。那番准备,着实考验和锻炼人,从白忙到黑,天天紧张地准备着,啥时候检查结束了,啥时候才能喘口气,歇一歇。检查过程,不是副职陪同,就是正职陪同,轰轰烈烈,声势浩大。
室外,骄阳似火,满天棉花般的白云两朵成行,三朵成列,错落有致地分布在空中,似哨兵警戒,让天地之间一丝凉风都没有。“双杠四练习”头上冒出了汗儿,他用手帕不停地擦拭着,半天也没掏出证件来。
孙小迪见“双杠四练习”没有证件,不依不饶,声音洪亮地说道:“对不起,首长!您没有证件,恕我不能接待。现在,正是操课时间,全连都在训练场,连长、指导员和文书没有紧急情况回不来,否则会被团里监察组实施军事训练问责的。我的职责是连值日,不能离开哨位。请您与团119值班室联系吧。”孙小迪一语双关,暗示“双杠四练习”,不能到连队检查了,根本没人接待,当然这里面还有下达逐客令由团里接待的意思。孙小迪怕“双杠四练习”万一是坏人。
“双杠四练习”神情一怔,刚刚迈出的右腿又收了回来。这时,团长、营长、连长一大帮人气喘喘地跑了过来。
“对不起,师长!不知道您今天下午轻车简步来检查。刚才,119值班员通知我时,我还不相信这是真的。”团长边擦着汗,边向师长“负荆请罪”。
“哦。今天我是到农副食品基地检查路过团里,临时决定转一转,看一看的。现在正是训练的黄金期,任何人时间都宝贵,不要你们陪,各忙各的去。”“双杠四练习”在原地背着手,让大家散去。
“妈呀,这‘双杠四练习’真的是师长呀。看来,我真的给连里闯了祸。”孙小迪站在旁边,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孙小迪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顿:“瞎得瑟,这回得瑟到枪口上了,不吃锅烙才怪。”
“双杠四练习”指了指孙小迪,笑着对团长说:“这小子,警惕性蛮高的,我这个师长还是第一次被人拦住。回头讲一讲。”
“是!首长。”团长看了看在一旁发愣的孙小迪,眼神流露出从来没有过的亲切。
“孙小迪呀,孙小迪,你真厉害,连‘双杠四练习’是师级干部你都不知道,你新兵连咋学的条令条例,快找你新兵班长要学费。你太丢人了!”副班长李子秋从训练场一回到班里,拧住孙小迪的左耳朵,上起了政治教育课。
“班副,你手劲太大了,我耳朵快掉下来。”
“耳朵掉下来是轻的,指挥班的脸让你贴金都贴到全团去了。幸亏你小子点正。如果这事传出去,估计咱连的脸可让你丢尽了。”副班长李子秋把一张张画有干部资历章级别的纸条,一股脑儿地贴在孙小迪额头上。
“孙小迪真有胆量,居然敢跟“双杠四练习”的师职干部较真。”全班的人,看到孙小迪额头贴上字条的怪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笑过之后,班长杜宇告诉孙小迪,要熟知熟记三大条令,做到站如松、行如风、坐如钟,成为真正的条令通,牢记“钢枪在手,使命在肩”,用生命作笔写“兵”字。
孙小迪尴尬地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表示一定好好虚心学习,提升综合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