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的清晨我逃离在梦境里,电话那头阿菊闪亮亮的笑将我找回来。她的笑真具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哗嚓嚓的一片,好像冰面遇到春阳时的解冻声。
想到阿菊,就想起一起逃离的情形。
阿菊是我小学时的同学。十三岁那年,因为父亲调动工作,我转学到了一所农村小学,与阿菊成了同学。刚到陌生学校的我内心自卑,外表自傲,成了大家心中又怕又好奇的女孩子——所以,便没有了朋友。
阿菊主动接近我,其实,我不太习惯她的大嗓门和热辣辣的笑。但是,自卑的我不懂得拒绝,缺少朋友的我很渴望友谊。所以我们便成了朋友。
现在回想起来,与阿菊的友谊一直是她占着主动,那个星期天,她来到我家,神神秘秘地说:“走,我带你去玩,还可以挣钱呢!”她带着我来到她的村庄,四处是枝繁叶茂的槐树,叶子已经舒展开,满眼的绿色。她教我怎么捋槐树叶,怎样避开小刺,怎样避开毛毛虫。遇到高大的槐树她会爬到高处,然后拉我上去。我戴着白色的大蝴蝶结的凉帽,她呢,什么也不戴,矮胖矮胖的身体,晒得发黑的皮肤,但是她是那么健康和快乐,她有那么多的说不完的话。
应该是初夏时节,中午时分,村庄很安静。我们在村庄中游走,像两条小鱼在水草间自由游弋。她笑着指给我看她的家,她家的草垛和屋后的鸟窝。她告诉我不要去捋那小槐树枝头的叶子,否则槐树就长不大,甚至会死的。我们一起捋着树叶,沾了满手绿色的汁液,绿色的汁液沾着槐树的清香在空气中飘散。捋了树叶,卖了两角一分钱,我们买了一瓶汽水坐在树荫下慢慢品尝,她的嗓门那么响亮,说着说着她就高兴地笑起来,我就用细细的声音制止她……多年后,我还在想着我和她,她就像是那山野间生长着的槐树一样,风雨不惧,勇敢而自信。我呢,就是妈妈盆里栽种的鸢尾花,脆弱而胆怯。
那之后,妈妈就不许我再去捋树叶了,我也怕那树叶间的毛毛虫,也就没去过。
我们后来不在一个初中读书,但是放假的时候她喜欢找我玩,记得初二暑假她们学校补课,她拉着我去陪她。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们一起上课,她做饭给我吃。洗澡的时候我会关上门,不许她在里面,她呢,很不屑地出去,但是等我洗澡时她会在外面嘻嘻地笑。她教我刷碗,说铁锅刷好了不能放水,不然会发生氧化反应,铁锅会上锈的。
与她在一起的一周我感觉特别漫长,虽然有种很自由的感觉,但是没有了妈妈在身边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傍晚的时候,她在走廊上大声背着英语,我躲在房间里偷偷地抹眼泪。第二周,她拉我去陪她,我没再去,不过,心里还是很佩服她。
她人生中最壮烈的一次逃离是在几年之后。
初中毕业她就辍学了,在我家的街道上学裁缝。周末回去我会去看她,她跟我说着知心话,说的最多的就是哥哥给她找的婆家。记得她给我看过一本缝纫书,说是那男孩子送她的。那个男孩子我见过一次,又矮又胖又黑,简直看不出“男孩子”的影子,就是一个男人的模样。那时的我还太小,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自己的感受,也就是一直倾听。
等到我再回去的时候,听到的就是她嫂子对她的辱骂和整个街道对她的非议。“私奔”“跟男人跑了”——各种各样的污言秽语似乎都与她有关。当我明白跟着她离开的不是她哥哥给她介绍的那个人时,我长出了一口气!
有一天回老家,妈妈说我小学的一个同学给我织了件羊毛衫,托人带在家了。我一下子就知道肯定是她!
通过她哥嫂我知道了她选择的那个人家里“死穷”。出去之后他们有了一对儿女。丈夫在工地干活,开始她在厂里做,慢慢地自己开了个小超市,晚上自己在家里做织羊毛衫的活。
也许生活不是很美妙,但生活就是一架钢琴,善于弹奏的手指就能弹出美妙的音符。对于阿菊这样的女孩子,什么样的生活她都可以过的风生水起,因为她是在主动地生活,去选择去改变。
就像今早的电话,相隔了这么多年,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她又找到了我,让我觉得我也是她日子里的一首歌呢。
手机里她的笑声还是那么明朗活泼,她说:“人生苦短,我都长白头发了。我们要好好生活啊!”
她说:“结婚这么多年老公从来不让我洗一个碗。我,哈哈,嫁了个好老公的哦。”
她说:“他不爱说话,但我家的儿子女儿性格都像我,热闹的很啊,哈哈。”
她说:“我生活的不富裕,但是我对老公说,别人打工一家三口挤一间房子,我们一家人三间房还有两个小棚,多好!我觉得日子过得真舒心。”
她说:“大超市多了,我的小超市现在几乎没有生意了,我就从厂里接活在家里做。别人上班又累又辛苦,我在家里,看着电视就能挣到钱,多好吧?哈哈!”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爱说话,不停地笑。我说,是啊,真好,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勇敢而又知足,重情重谊又乐观自信——用这样的心去对待生活,能不好吗?
阿菊现在的生活是不是一种逃离呢?也许是真正意义上的逃离吧?逃离开世俗的评价,房子车子名利地位这些束缚捆绑不住她,世俗的人情冷暖撼动不了她对幸福的简单理解。对她来说,有丈夫孩子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就像对她的丈夫孩子来说,有她的地方就有家的味道。所以,他们可以安然地将他乡作故乡。
为了幸福,需要有勇敢而智慧的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