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深夜,萍来到沅水河畔,痴望着夜色里泊满木排的河面,茫然踏上木排。月的清辉撒在波光荧荧的水间,等到天亮,萍就要被拉去开批斗会。萍的伤心和屈辱就让这清清河水洗去吧。她恋恋不舍地望向夜幕里绵延的黛山,鹅卵石的岸,静静浮在水上的木排,两年前萍的父亲去世。萍的父亲是古城贮木场的工人,也是省劳模,工作中头部受重创去世了。丢下萍的母亲几乎哭瞎了眼。萍还有四个年幼的弟弟妹妹。十五岁的萍接替了父亲的岗位。萍要撑起凄风苦雨中飘摇的家。
萍自小在河边长大。父亲的工作,萍是从小儿看熟练的,虽不能像父亲那样作些发明和改良,但木材检量的工作,萍能做得很出色,在大跃进的年代,根正苗红,又擅长文艺的萍,领导很重视。萍是团员,还被评了先进。萍工作的木排都是插了红旗的。于是来了记者团,要学习报道萍的工作。记者团走后半月的光景。一天,场里的喇叭又广播了起来,让萍马上到领导办公室。萍以为又是通知她参加某个先进会议,或是样板戏的演出。交代好工作,哼着小曲到了办公室。这一次,领导黑着脸,啪地扔出两封信。说;领导培养你,你居然私自谈恋爱!
十七岁的萍懵懂了,看看桌上摊开的信纸上,有几句红笔画了线的话:"自随记者团一行去到你工作的地方,你的身影就在我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落款是——琴。
萍模糊记得那些人中好象是有个叫琴的人,可并不真正认得他。萍觉得很冤枉,就说了一句粗话。领导就火了,说:“萍,你还敢骂我,骂我,就是反党。”
萍被关进在小房间写检查,萍哭着咬破手指,用流血的手指写血书:“我没有反党。我是被冤枉的。”萍只是哭,哭着就睡着了,碰翻了桌上的蓝墨水瓶,墨水染透了那一叠写检讨的纸。
黑夜有人悄悄将锁弄开,让萍快逃,明天领导要开会批斗她。
萍来到木排,这是她日日水上作业的地方。
萍哭着扑进了水中央。
一个在木排棚中值夜的老工人,听到异样的声响,借着月光看到水面一团花花的东西,用长竹篙的钩子,钩拢,捞上来一看,却是萍。等待萍醒过来。老工人语重心长地说:“萍,我和你去世的父亲是老同事。听我一句劝,要活下来,你还有寡母和年幼的弟弟妹妹啊。”他给萍一些路费,提醒萍去投奔远在新疆的表哥。
萍女扮男妆,把长发盘起来,塞进黄军帽,穿着当时红卫兵流行的黄军装。连夜出逃了。
路途奔波,来到新疆。表哥将萍安置在石河子建设兵团。萍在车间做纺织女工,很多的时间却是在业余文工团忙碌。萍不习惯吃羊肉喝马奶,那腥膻味总是让萍的胃很难受。也不喜欢厚重的毡筒靴,那里的天气很冷。萍挂念家乡的母亲和弟弟妹妹。而琴居然打听到了萍的地址,寄信给她。信里常说;萍的母亲体弱生病。弟妹无人照顾。
四年了。到新疆四年,萍的工作依然出色。还成了一名预备党员。若没有对母亲的牵挂,若没有琴的来信,萍或许会扎根新疆。
琴的信中说:“我在家的门前修筑了一个荷塘,种满荷花,若等不到萍的相伴。我死后,就葬在荷塘之中。让荷与我做伴。亦犹如萍在眼前。”
萍只是浅笑,把信置于一旁。
一日,琴的电报来,说萍的母亲,已于某年月日病逝。萍伤心欲绝,急急返回家乡。
其实,这是琴的一个谎言。
萍的母亲病着,弟弟妹妹的脸只有蹙眉的愁容。琴的深情,让萍心软得不再计较他的谎言。萍留下,与琴结为连理枝。
一年的光阴,萍生下早产的女儿,取名慧。琴不在萍的身边。
琴的一个老师被关押在牛棚,琴偷偷放走了他。老师逃走了。琴就被关在牛棚。萍顾不得在坐月子。把慧托给母亲。去救琴。萍穿着黄军装戴着红卫兵袖章,捧着毛主席红宝书,向那些关押琴的人,高喊着:要文斗,不要武斗。等到琴被救出来,也就脱离了资江报社。他失业了。琴是个高贵得不屑于做苦力的人。萍只得四处做小工负担琴的生活。慧就一直依赖外婆的照顾。做母亲的萍,忙碌的没有闲暇看一眼慧。琴悠闲得四处捻花惹草。萍始终信赖琴。为琴找到一份工作。琴聪明。新工作开展得很顺。萍就把朋友的妹妹凤交给琴做徒弟。
一直到某一天,萍满身疲惫回家打开锁,却见琴和凤在床上缠绵。
萍眼前一黑,晕过去。
再醒来,对琴只有切切的恨。
家在恨中飘散,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