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过世了,像一个不知来处又不明去路的包袱。
我之前应该明白,老人都是这样,像一截即将燃尽的蜡烛,熬不过任何一阵微风。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我经常从我爷爷的嘴里听到某些老人过世的消息,有些在我脑子里有模糊的印象,而有一些我需要费劲的回忆,才能联系起来,这次过世的是小时候哪个玩伴的爷爷或者奶奶。
我想,那些老人都是有名字的,他们有小名,有亲人朋友用来称呼的昵称,或是有个乡下人都有的粗野的诨名,可是他们活到后面,叫他们小名的人没了,叫他们昵称的人没了,那些个叫他们诨名的人也一个冬天比一个冬天少,最后送走他们的人,从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以为他们生来就是做长辈的。
我管她叫满姥姥,在我们那,方言里“满”是最小的意思,姥姥是爷爷的妈妈,不过这都不重要,只不过在我们家,这个字代替了她的名字,她于是就成为了满婶,满婆,满姥姥。
她很喜欢我,我小时候很多的时间是跟她一起度过,大人们每次讲起她对我的怜爱都会提到那个下午和一个烧焦的猪蹄,可是我不记得那个她带着我睡熟的下午,我也不记得锅里面干成黑炭的猪蹄,我只记得她因此挨了儿子的骂。
在喜爱我之前,她很爱自己的孙女。她为这个孙女掉过很多眼泪,可能是因为她只有一个独生儿子,所以对这个孙女特别看重。小地方的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想着要出去打工赚钱,这仿佛是一个规律。我小姑姑也在某一年加入了这个行列。好在我的出生,正好是在她的孙女长大懂事之后。一个曾孙女,冲淡了一点她对于孙女的挂念。后来,在读初中之后我认识的人多了起来,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不爱自己孙女的奶奶。
她独自一个人度过了很多的时间。中年丧夫,之后就自己一个人单过,把独生儿子拉扯大,再之后,看着自己孙子孙女的出生,曾孙子曾孙女的出生,她的辈分越来越大,屋子也越来越大,屋子里的人却越来越少。屋前,大门边,一把竹制太师椅,她一个人坐着,有时候会有人去跟她拉拉话,有时候这把椅子会挪到烤火的暖房里,最后看顾暖房的儿子儿媳要出门去打麻将,她只能被安置在沙发上,膝盖上盖着一床被子脚下踩个暖箱手里抱一个暖水袋,行动不便的冬天就这样在沙发上坐一个下午。
春天,院子里的柚子树开花的时候,我从爷爷的嘴里,得知了她过世的消息。年前摔了一跤的她,并没有等到转暖,医生说的兴许转暖后松了厚衣服就能杵着拐杖走路了。如果她可以走路,那个冬天,她应该不会这么冷。
久病床前无孝子,我没有立场指责谁,我只是众多白眼狼中的一个。我在远处读大学没去她的葬礼,那个冬天她跟我说了好几次她很冷,可是我在超市结账的时候把要买给她的暖腰贴从购物篮里面拿了出来。
从讣告里,我才知道她的姓氏是李,张李氏在新农村的建设中,响应政府的号召,被选择了火化,骨灰葬在村里的公墓。
2019.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