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电话响个不依不饶。拿起听筒。电话那头是表妹,说是带大姨来城里查病,人眼下已在公路边等车。放下听筒探头看天,天色尚在微熹,回身见父母和妻子都站在身后,一脸的惊惶。尤其是母亲,惺忪的睡眼蒙上一层泪光。
一辆昌河车终于停在医院门口,车窗里是大姨苍老憔悴的脸。母亲边搀大姨下车边连声追问她什么病。表妹说是背东西时摔了一跤,在床上睡了两个多月,她打工回来才督促来检查。 知道大姨的病一时无大碍,我想让她们到家休息后再到医院。大姨却说下午要回去,自己病给耽搁的,家里包谷早黄了,绿豆也都黑了。说是看天气预报,后天有雨,明天不捡回来要霉烂。看她还再絮絮叨叨地说,仿佛站在自家的院场田头,活路紧火的恨不得立马就挎篮子上坡。大姨两个女儿出嫁了,儿子她曾想无论如何让吃上公家饭。初中毕业后到西安读了个高中大学一起上个自考院校也拿到了毕业证,进公家单位的机会却一直没有。出去打工好几年了,隔三岔五的寄钱回来还债。家里就大姨姨夫两人六十多岁的人经营七八亩坡地,每年也就是节余千把块,全给表弟还上学的账。大姨成年累月的在地里爬抓,都病成这样子还尽想着她的日子,医院门还没进就想回家让人又想笑又生气。再说她几年都没有到我家了,一夜都不住就回家说什么我心也不甘。就说到医院问过,检查的机器坏了,今天检查不成,明天再去。大姨知道我不敢哄她,就埋怨表妹,说是没事找事,自己已经好了硬要检查什么,这下好,一季的庄稼这回瞎完了,让表妹找车现在就要回去。母亲看唠叨不休的她走路老圈着腰,迈步很艰难,知道她腰上问题严重,也不理大姨,让我扶大姨往家里走。见母亲脸色不好,大姨也就不再坚持。却就是不走,说是刚才带了东西在一个商店放着,要去取来。这明显是撒谎,刚才她们明明是直接坐车到医院的,哪会中途下车放什么东西。肯定是想给我们买什么东西当礼物。她日子紧得什么样的,都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亲人,实在是没有客套的必要。我几乎是拖着她不让去,母亲也拉住表妹。说表妹外出多年,应该学得大气一些,却也跟着添乱。四个人纠缠一起,路人还以为是有什么热闹好看,边走边往这边瞧。父亲在旁边说不上话,大姨近乎愚昧的人情世故让他气鼓鼓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姨终究拗不过我母亲,终于到家。
下午吃完饭刚抹嘴,大姨又连连给表妹使眼色,说是要出去逛。她抬一下腿都呲一下牙,哪会是真有闲情逛大街?分明现在还念念不忘礼物!她每次到我家,都是大包小包恨不得把地里收的新鲜东西都给我们搬来,这一次的例外,她好像有天大的事那样不安。她的不安让我们家人几乎有些愤慨——这样的至亲之间的亲情就好像就靠礼物维持着。没有了礼物,就是血肉手足也没有见面谈天的必要!
第二天又是在睡梦中,听见门响。我们家没人起的这么早,肯定是大姨她们。我披衣一看,果真是表妹已走出我们家属楼的外面。看我出来了,她加快步子。看她的样子我不知哪里冒出一股气,就冲着她的背影说:“要买就把哪个商店搬我家来吧”,就又关门睡了。
看着儿子兴奋的瞄着表妹拿回来的一堆东西,我实在是有点说不出的感受。大姨的病要是有钱,也不至于在床上拖两个月。一两百元对与其他人来说,确实不值什么。但是对于年过花甲贫病双至的大姨,把在一亩地上耕作整整一个季节得来的所有纯利润给我儿子买来几箱淡而无味的所谓饮料水水,我觉得钱花的实在是太冤枉。
亲情无错,那些让我生气令儿子眉开眼笑的饮料水水也一会就成了心酸。而检查结果更令我心酸——大姨那次摔断了腰椎,现在已长成骨痂。处理方案要么是打断骨痂重新对接,要么是维持现状。我惊诧于大姨知道结果时的不经意。她好像没事人似的对我妻子说说:“娃,快做饭,吃了我回去捡绿豆。你看那天气预报准的很,说是明儿下雨眼下天都阴了。”
大姨的绿豆还是霉了。她让邻居给我们捎来的绿豆是借别人的,说是自己的颜色麻乎乎的,不美气了。喝着她捎来的绿豆煮的汤,我说,大姨啊大姨,让我怎么说你,从今后我天天祷告,争取明年绿豆熟的时候老天爷千万别下雨,不是你拿什么还人家的绿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