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昱弟就回来了，今天元旦，他面对母亲的遗像，上三炷香，烟缕袅袅，满屋特有的香味。
确定今天上午去办事，果然，没有多久，妻子买回早点不久，他就接到同学的电话。
他一直有个心愿，就是想把母亲的地方定下，要选择一块儿墓地，以慰藉母亲的亡灵，不能在母亲生前的尽孝，他无法释怀的心结。
我以为母亲的亡灵在我的心里，在人间只能感觉无法知晓其物质其意识的另界，骨灰洒入大海就可以，没有那么远，无法动用军舰或快艇，就洒入黄河，或者淮河流域，哪怕是洒入她生长和工作过的家乡的几条河流也行。但是，我不能按自己的想法，我得理解和包容昱弟的意见，他早年从军离家，对母亲无法形容的那种怀恩和怀恋。
这样，我们九点出发，去玉皇岭公墓，在青松和翠柏掩映的一块儿墓地上徘徊，徘徊寻找，寻找失去的母爱，母爱可以寄存的地方。
当时的阳光不似我的心情，只有一亭榭悄然耸立，或者为那些无寄的孤魂山峦一般，无法为人所知的倾诉。
我的思念一涌又涌，被我压制下去，在新年的第一天。
二
昱弟草就的墓志铭，反馈的内容与讯息皆到，形式总体也好，但雕饰不足，伤情有待，内容的层次也需修改。累月经年，几经反复，雕琢润泽，完璧如下：
壬午五月十二日，生冢贺显族之家，少明惠励学，名冠枢苑；长柔顺贤淑，手不释卷。婚不幸，寡居流离，筑棚栖生，与两儿相依为命。腹无饱餐，朝夕忧慽，药饮常年。
然气若翠兰，穷家不失书香门风；质乃俊华，教子肃有断机之宗。惜老惜贫，缩食尚济乞丐；怀慈怀仁，剪辫以周乡邻。
自灵沟、霸陵之滨，至城西南隅，执教三十余载，启发百千蒙童。儿未立，疾劳摧剥，以壬申四月十三日病殁于许昌，时年五十。良善之人，何以寿短苦长？夜泣哀母，恨不能养。
盘桓不舍，奉灵骨以待时一十九年。天道昭昭，大恩善化儿孙，阃范泽被京畿。禄其兆域，傍依乡闾，南望祖茔，德垂不尽。
三
并不太了解韩愈的人品官品，但有些文章常翻来复读，《祭十二郎文》的才情自溢，总是唏嘘。
一个哀悼其侄子的至情至真的祭文，哀号连连，又起伏回环，泣啼四溢，并无伪饰，不管是“汝病吾不知时……窆不临其穴”的自责，还是“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的伤感，抑或是“教吾子与汝子，幸其成；长吾女与汝女，待其嫁”的承诺，诚恳毕至，真善无疑。
所以我相信，他那种家庭天伦之情怀，依旧人间美好，与岁月无关。
四
当我坐在办公室内，挤一点时间阅读经典和报纸，比较古今的时候，要置亲情人伦于何隅？
想起最近接儿子回家，给他做饭，并在其间让他回味我对他的批评、斥责和惩罚。
“就今天的事情来说，你是好孩子不是？”“不是。”
“你是好学生不是？”“不是。”
“为什么不是？”“不诚实”；“作业没有完成。”
“你重复一遍，你不是好学生？”“我不是好学生。”
“你不是好孩子？”
但此话，他没有回答，他的泪水一滴滴下来了。我忍受着仍然不放过，我恐吓着。他只好说：“我不是好孩子。”
“今后应该怎么做？”
“做一个好孩子，做一个好学生。”
哎，这是天伦之乐吗？那是泣后新生？我的眼角随之湿润了。我的好儿子，我可怜的儿子。
这是我自己的悼词啊。
2010年1月7日草就
2019年1月16日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