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对于每个厌倦了夏天的炎热的人,清晨无疑是夏天最惬意的时候。然而不巧的是,投入到训练中的我们大汗淋漓,踩着草地上的露珠与清晨擦肩而过。太阳逐渐升高,温度渐渐上升,当汗水浸湿衣衫的时候,训练终于结束。
虽然累,但在听到有人说“我还可以再跑两圈,或者再做几十个俯卧撑都不在话下”时,我觉得,每天坚持训练是有意义的。
积极参加训练,拒绝所有的懒惰和不良习惯,锻炼出强健的体魄也是不错的。
我有点渴了,心想着解散以后去食堂喝点粥,但是杨建飞没有立即宣布解散,他召集所有人集合,貌似有话要讲,突然的严肃给人措手不及的感觉,有人在嘀咕着什么。
杨建飞黑着脸,扫了眼队伍,干咳几声,悉悉索索的声音立即停了下来。
“今天耽误大家一点时间,我有话要说,”杨建飞说,“你们有权利享受高科技的时代,但是不能沉沦在虚幻的世界里,我们还需要继续前进,我们要利用自身的优势,实现自身的价值。在这个充满了诱惑的时代,需要的是自控能力,不然,每个人都会成为时代的牺牲品!”
我不知道杨建飞为什么要说这番话,而且他今天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时代在进步,沉迷使人落后,如果还能醒悟,脚下必有路,”杨建飞鼓着腮帮扫视所有人,“不然!荒废了学业,何来的事业?垃圾桶里刨食就是你们的归路!”
我还是一头雾水,杨建飞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不过,说这番话也有他的道理,肯定是针对某个人,至于是谁,我不知道,善于察言观色的我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看着前方,不然,队伍里有人脸色煞白,表情不自在,那一定是说他咯。
太阳爬上山头的那一瞬间,阳光直接照射在所有人的脸上,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此时的阳光和杨建飞的话一样犀利。
“当下不努力,将来被人踩在脚下的时候,切记不要哀嚎,哀嚎会让你更加丢人!全体都有!立正!”杨建飞一声令下,“解散!”
我不敢靠近杨建飞,我和其他人一样,敬畏他的威严,不料,我转身就要走的时候,杨建飞叫住我:“胡老师,肖博霆和余江的事你怎么看?”
“我还没了解他们两个起争执的原因,但是我想,应该是以前的事还在两个人心里憋着散不去吧。”我说。
“肖博霆硬生生给余江扣上小偷的帽子,我要是余江,我也会不高兴。”
“我就知道肖博霆不会轻易原谅余江的。”
“不是原谅不原谅的事,肖博霆就是要把人逼近绝境,他把羡慕变成嫉妒,这种行为折射的是他扭曲的心理。”
“怎么说?”
杨建飞和我说了他开导肖博霆和余江的过程中,肖博霆多次打断他的话,直接朝余江开火:“有妈妈了不起啊?你妈妈照样不管你,任由你在外面当小偷。”
我听着就来气,估计杨建飞当时也气得不行。
“胡老师,你怎么看?”杨建飞扭头看我。
“这个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根源还在肖博霆的心理问题。他需要一个心理医生。对了,杨玉洁老师就可以开导他,”我说,“还有,一会我去找余江谈谈,顺便了解下他通过几天的散心,有没有继续压抑。”
“谈谈也不错,人无完人,但是必须身体健康,心理健康。”
“对了,杨老师,刚才那番教导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怎么突然变得和我一样,大道理一堆堆的?”
“说来无奈,昨晚查寝室,311室有人蒙在被窝玩游戏。”
我大惊,之前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问题,莫非是我们没有检查彻底?于是我问:“谁?要知道,每个人进入机构学习,都不能带电子产品,这是浑水摸鱼的节奏。”
“昨天你去车站接人的时候,有新生来报道,穆子扬。他把游戏产品隐藏得很好,混过了我们的检查。”
穆子扬,脸色煞白,像罗子溪刚来的时候一样,严重营养不良的样子。我在食堂遇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打饭的窗口对着那些食物摇头晃脑,在通过一番挑三拣四之后,那干瘦的身板晃晃悠悠慢慢移开窗口,像一根竹竿一样晃到一张空桌边,以颓废的姿态坐下去,用筷子在碗里拨了拨,鼻子里发出一声貌似轻蔑的闷哼,放下筷子站起来果断走人。刚走到门口就被杨建飞堵回来。
“坐回去,”杨建飞用命令的语气说,“坐回去把饭吃了。”
“饭?”穆子扬皱着眉,“呵呵,你要是不告诉我那是饭,我还以为……”
“你以为是什么?大声说出来,”杨建飞指了指餐桌上的餐盘,微笑说,“说出你的见解和意见,我们会在食材上重新做考究。”
穆子扬笑了,慢悠悠走向餐桌,端起餐盘,以他认为最酷的步调走向垃圾桶,手腕翻转,连餐盘带食物一起丢进去。
不仅杨建飞气急败坏,我也气不过。
“想要管住我?休想,我老爸拿我没办法,才把我送到这个鬼地方,我看你们也就那一点点本事罢了,连吃的都不如我们学校的食堂,还谈什么教育?大言不惭。”穆子扬拍拍手,就要从杨建飞身边晃过去,杨建飞拉住他,问:“那你说,什么是教育?把山珍海味都堆在食堂,把你们一个个捧在手心,舒舒服服伺候着,称心如意了就叫教育?”
“不用说什么山珍海味,最起码弄点像样的食物好吧?最起码人人都有玩电子产品的权利吧?”穆子扬不甘示弱,最后说到了重点,他是想拿回他的东西。
“穆子扬,来,你看看,”杨建飞把穆子扬拉到打餐的窗口,指着一系列的食物,“你看看,哪样不是正儿八经弄的食物?八荤八素二汤一粥,哪样不是免费的?哪样不是让你们吃饱为原则?没给你吃西瓜炒西红柿就够不错了,再说那些黑暗料理也不会在这里出现。知足吧,去把餐盘捡回来洗了!”
“你先把我的东西还我,不然,我每天扔一个餐盘。”穆子扬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再顽固不化,杨建飞自有办法。
“我把话说到前面,被你扔掉的餐盘我会收集起来写上你的名字,等暑假结束的时候我会打包好送到你家。”杨建飞说着打了饭菜坐在我对面,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又怎样?”穆子扬歪了歪头,饭都不吃直接走了。
“威胁我。”杨建飞抬头看我。
“还真有点不好管,改天弄点黑暗料理摆那里,就有好戏看了。”我打趣说。
“胡闹,”杨建飞看了我一眼,“善待食材,做出令人满意的菜肴是厨师的天职,要是今天我们的厨师做菜的时候某道菜多放了盐,我敢保证他会难过好几天。你要是让责任心强的厨师做黑暗料理,岂不是要毁他一世英名?我敢保证他做了黑暗料理之后就再也不会当厨师了。”
“开玩笑呢,”我笑笑说,“我哪敢毁咱们厨师的一世英名。”
杨建飞接着说:“这事好比搞教育,没有正确的引导方法,一个只是犯了小错误的孩子就会被带入歧途。对于穆子扬,我们还需要进一步了解他的家庭情况。好比顺藤摸瓜,找到错误的根源,才能在引导上下功夫。”
“对,我赞成。”
我们本来打算吃饭的时候不谈工作,可是不谈不行,我们面对的是一百多个问题,每个问题的解决方法都不同,怎敢松懈?万一我们松懈,暑假结束,孩子们离开的时候还没有长进,我们岂能安心?
“还真头疼,不敢懈怠。”
“嗯,确实不敢懈怠,”我说,“对了,貌似陈老师和程昱有点小矛盾。”
“你火眼金睛啊?这也知道?”听杨建飞的语气,他大概也知道一些关于陈老师和程昱的事,于是我打趣说:“你不也知道吗?岂止我火眼金睛?”
我和杨建飞突然变得八卦起来,我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关于讨论同事的事,还是少说的好。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食堂里的人陆续离开,只剩我和杨建飞。原以为他会和我继续讨论陈老师的事情,但是他没有,他把餐盒里最后一根菜吃完,对我说:“胡老师,彭怡然这几天又把减肥计划放一边不管了,你要时刻监督他。”说完便迅速离开食堂。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令他如此风风火火,大概他有急事要办吧。
我感觉我的颈椎病好多了,不用在强化训练了吧?不过听杨建飞的意思,我还需要巩固一下咯?我真感激他,在解决一些焦头烂额的事情的同时,还要操心我的颈椎病。好吧,尽管他说得很委婉,我还是照做吧。反正现在暂时没事做,到墙根站一会儿也好。谁让我的松懈让彭怡然受到影响呢?自己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必须做到?
我在办公室的墙根站得笔挺,领导进来,打趣我:“胡老师,在体会以前的滋味吗?我是指上学罚站哦。”
“哪有?杨教官的方法就是管用,才坚持了十多天,我感觉颈椎好多了。”
“管用就要坚持,半途而废等于白训练,”领导说,“对了,新来的陈老师上课总走神,仅仅几天,学生们就多次向我反应过情况,我直接找她谈话未免有点唐突,你要不抽空和她聊聊,也许她有苦衷无处倾述呢。”
“好的,她没课的时候我会找她聊聊。”我说。
“下午她就没课,还有,我看见过她和程昱吵架,一定是发生了不愉快的事。”领导在书架上翻找着什么,嘀咕着,“哪去了?”
“我会在聊天中了解到一切原因的,领导放心。”我不知道领导想找什么,更何况他的书架我没碰过,问了也不能帮他找到他需要的东西,只能保证必须完成他交代的事情。
“还有……没了,就这些。”领导欲言又止,神色凝重,拿了一些书籍就走了。
……
领导交给我的任务倒是可以完成,可是,我要以怎样的方式邀请陈老师?尤其是我在二楼走廊修理电扇的时候,看到她板着脸打开女生校园的大门,直接朝程昱走去的时候,我竟然把酝酿好的邀请之词忘掉。
“说好的,你要留在这座城市读书,直到我调离这座城市。”陈老师看着程昱,用不容抗拒的口吻说。
“妈妈,我很想时刻听你的话,就像十六岁之前那样,可是,我这次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程昱语气里夹杂这无奈和期待,仅有的一点期待被陈老师坚定的语气打压下去,她说:“十六年了,你都听话,可是,为什么偏偏不能再坚持一点呢?”
“妈妈,所有的坚持都是我无奈之下的妥协,你看到我脸上的笑容,但是你知道我是真的快乐吗?”程昱说,“我说过,妈妈,你有来这座城市的勇气,但是你没有去见他的勇气。”
“见谁?”陈老师笑了,“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上班,没有其他的目的。”
“我爸爸,他上个月才到这座城市,而且我知道,他会一直在这里,直到工程完工,然后,他无论到什么地方,你都会在他所在的地方找份工作。”
“小孩子家家的,你都知道些什么?”陈老师笑了,费解中带着牵强。
“小姨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爸爸在这座城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工程要到明年秋天才完工,对吧?然后,他会在哪个城市搞工程?你是不是又要在他所在的城市不停地递交应聘简历?”
陈老师沉默了半晌才说:“难道你就不想见他?”
“这也是你让我到这里上学的目的,我只想回到原来的学校。”程昱固执地说完就要走,陈老师叫住他:“你认为你一个人回老家,我会放心吗?你给我省点心好吗?”
“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同样要保重,”程昱说,“妈妈,一切都不可能挽回了,是他自己要走的,我们干嘛要做出被抛弃的样子?他是不会可怜的。我们又何必像尾巴一样跟着他,而且是偷偷跟着?这样他会更加看不起的。”
“教训够了吗?”陈老师明显怒了,向前走了两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还有爸爸,让同学们都知道你没有被爸爸抛弃。”
“妈,我无所谓的,十几年来,我都习惯了,我们不必这样自欺欺人,我有你就够了,他们都知道我有个伟大的母亲,用她瘦弱的肩膀为我撑起一片天。”
“所以,你留在这里是正确的,不是吗?”陈老师把手放在程昱头上,轻轻揉着他的头发。
“他知道我们来这里了,那天在车站我看见他了,他也看见我了,我以为他去接我,没想到他接的是别人。在他眼中我们像弱势群体,紧紧跟在他身后,紧盯着他,祈求他的可怜,”程昱满眼坚定,“妈,我们又何必自取其辱?”
“我只是不想让你在同学面前感到难堪。”
“那我们就应该在他面前难堪?记得小时候他路过家门口,故意停车,车里还有个小孩,小孩手里拿着玩具,我以为他会叫我,我上前,他把一个玩具丢出车窗就开车走了,他看向我的眼神,就跟等着我出洋相似的。后来你还打了我,叫我别在他面前出洋相,要高兴给他看。那,我们现在不正是跑到他面前出洋相吗?”
“够了!你走吧!赶紧走!”陈老师推了程昱一把,自己大步朝铁门那边走去,当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时,空气瞬间就凝固了。
程昱靠在树上,仰着头大口呼吸。
我又无意间听到了别人的秘密,前提是我不是故意的。就跟世上不存在超能力一样,永远不知道未来要发生什么事。一切都是偶然,但是我还是有点不能原谅自己,不管是偶然还是故意,我还是听到了别人的谈话。
我站起来,准备把没有修理完毕的电扇拿回屋子里去修,我站起来的时候,程昱看到了我,他看我的眼神耐人寻味,我像偷窥了别人日记一样心虚,笑笑,打着招呼:“程昱,我修电扇呢,可惜我物理没学好,摆弄半天都没修好……”
程昱二话不说,直接上楼来,拿过我手里的工具,埋头摆弄灰扑扑的电扇。
“胡老师,这年头估计没有多少人家用这种老古董了,要是修不好,干脆换个电器吧。”程昱埋着头摆弄电扇,撇撇嘴说。
“这电扇陪伴了我十几个年头呢,修好了就不用了,保存起来。”
“还真要把它当古董珍藏起来?那干脆不要修,白费劲,十多年前的东西,是该报废了。”
我只能笑笑,从程昱手里拿过电扇,用抹布擦拭上面的灰尘。
“胡老师,”程昱说,“暑假快要结束了,然后,我就要回原来的地方上学,我妈妈这里,就麻烦你们了,多照应。”
“你回去,她在这里也不放心。”
“人总要学者长大,不是吗?”程昱笑笑,低头不语,我以为他会再说什么,可惜他惜字如金。
“如果我支持你的决定,那你妈妈会忍受骨肉分离的痛苦;如果我劝你留在妈妈身边,你会感到压抑,”我说,“你和妈妈的谈话我听到了,对不起,我一直就在这里修电扇。”
“听到也没关系,”程昱说,“小时候,我妈就没让我离开她半步,后来上了学,她会准时到学校接我,她比任何人都早,在放学前半个小时就在校门口等着,然后回到家,她会把门锁好,我们两个就在家里做饭或打扫卫生,要不就是一起看电视。她会给我讲好多故事,就是不让我出去玩,总怕我丢了。我知道她爱我,可我总是萌发摆脱这份沉重的爱的冲动。十几年来,我总共跟着她辗转了八个地方,一个地方最多待一年多,有时候会待几个月。我们像逃亡一样,有家不回,居无定所,学校成了我的临时落脚点。”
我的心情沉重得像天边渐渐压下来的铅灰色的云朵,所有的言语被压抑,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暑假结束后我要按照我的活法去生活。”程昱说。我看着他,扯着其他的话题,我不想让他沉浸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可是,我岔开话题,他又扯回令人沉重的话题。
我和他说了很多,他还是决定要回家了,他说,他家住的是学区房,附近从小学到初中乃至高中都是高级的,教学质量过硬的。可是,这些年来,除了幼儿园,他还没有真正进入自家附近的小学读过书。他的学习生涯成了旅途,他每天用舍近求远的方式上学下学,因为他妈妈在市区距离工地不远的地方租下一间房子,然后再每天拉着他挤公交去学校。
这回,他终于考上了自家附近的高中,这回,他不要再颠沛流离,他要真正体验住在学区房的感觉。
“她是在做给他看,她想证明她离开他照样带着孩子活得很好,她总想着在他面前扬眉吐气。”程昱眯眼看着远处天边的云,远处的天空一片敞亮,他说,“不过,她是个好妈妈,虽然脾气暴躁了些。”说完下楼去了。
为自己活一回,每个人都拥有的权利,剥夺了才是最残忍的。
……
陈老师上课仍然心不在焉,终于在一个下午被领导叫到了办公室。我才终于明白,领导之前和我说话时的欲言又止,我知道了,他是想说,万一陈老师再这样下去,他会考虑到用开除的办法解决问题。
陈老师还是决定带着程昱回老家,在走的前一天,杨玉洁和她谈了几个小时的话。第二天下着雨,她提着行李去开车的时候,程昱撑着雨伞过来给她拎东西,她看着程昱,把手放在他头上,没有责备,她说:“儿子,对不起,我们回家,去上你理想中的高中。”
不知道杨玉洁老师和陈老师说了什么,不过我还是相信她有一语点醒梦中人的本事,别忘了,她可是研究心理学的。
“如果再留她,就是在纵容她,”领导说着耐人寻味的话,摸了摸烟盒又放下,说,“戒烟,比戒掉坏脾气还难,还好我没有朝她发火。”
我总觉得领导早就为陈老师和程昱的矛盾操上心了,我想他不是真的想开除陈老师,确切地说是劝退。每个人都有快乐的天分,除非放下一切顾虑和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