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刘岩的父亲是个儒雅的中年人,儒雅中自带一种不可靠近的气场。他对面坐着刘岩的母亲,慈祥,恬静,一举一动中透露着不俗的涵养。她身边站着刘岩,刘岩则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动不动。不敢直视父亲投过来的目光。
我们简单了解到刘岩的家庭情况,都是刘岩的父亲在发言,母亲偶尔发表下意见,刘岩一言不发,还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期间我问他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他只是摇摇头,话都懒得说。
接近傍晚,交谈结束,我们也大概了解到刘岩的家庭情况。
刘岩是个努力的孩子,但是努力了,学习还是总跟不上,报了补习班以后学习更是下滑,经常因为他学习不理想的事情,父母开始拌嘴,相互埋怨。家里从此硝烟弥漫,再无往日的温馨。面对父亲的教育,刘岩也从开始的听话到抵触,总想着怎样离开学校,怎样不在父母的管束下烦恼。
送走刘岩的父母,我在陪刘岩散步的时候,他说:“他们说的都是表面现象,在别人眼里,我们家就是祥和之家,没有人知道我们家的情况。”
刘岩的话让我吃惊,刚才我和他父母谈话的时候,他有好几次都要插嘴,想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纳闷了,问:“我好像问你有没有需要补充的,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却又不敢说?”
刘岩点点头,说:“我爸爸不喜欢有人否认他的观点。”
“哦?讲来听听。”我说。
看来,刘岩父亲讲的都只是表面问题。
“在家里,我爸就是天,每个人都必须听他的,包括我妈妈在上班之前没把家务做完,他都会念叨上几句,我妈妈有时候早上顾不得做家务,都是晚上做,收拾完屋子往往是十来点了,我爸就会抱怨,怨我妈妈耽误他休息。我想和妈妈一起做家务,他都会瞪我一眼,命令我赶紧看书,写作业,就是不让我插手。然而我妈妈有时候实在没时间收拾屋子,他又会说我妈妈太懒,还问我妈:你都干什么去了?
我妈会说:我上早班,没来得及收拾,晚上收拾也行。
然后,我爸开始发表他的言论,两个人就这样吵起来,我妈抱怨我爸不帮忙做家务,我爸说:家务不是男人们做的,男人的责任是挣钱养家。
我妈干脆妥协说:那好吧,我负责在家收拾家务,你负责挣钱养家。
我爸大道理又来了,他说:女人没工作就没价值。
我有时候佩服我爸爸的睿智,可是他斤斤计较起来,他的智商是零。”
“可是,我发现你爸妈相处得还是很不错的,你爸爸儒雅,你妈妈温文尔雅,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偶尔拌几句嘴是正常的。”我说。
“他们两个在外面都是相互给对方面子,一般都是我妈妈在外面给我爸爸面子的时候多,我爸爸在外面尽量不会提到自己的妻子,只是谈事业。外面吵不起来,回到家,吵架都是低声下气地吵,就怕邻居听到了,我们和谐之家的荣誉就会毁灭,”刘岩说,“他们的面子重要,同事的孩子学习好,而我成绩差,他们会没面子的,所以,在外面就不提我,也不提我妈,因为我妈妈的工资不如他的高,我的成绩不如同事孩子的好。”
我沉默,看来这个家庭的情况还是有点复杂,刘岩还在继续说着他们家的情况,从后来的话中,我找到了他学习不好的原因。
“后来,我妈妈经常在埋怨上占了上方,我爸经常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我对他的严格要求也不当回事了,我会借助我妈的打击继续打击我爸,我和他说过一句话:你本来也不怎么样,干嘛要求我优秀?
我本来学习就不好,上课很认真听了,就是学不会,后来,我爸要求严格了,给我报了几个补习班,半夜学习到深夜,每次考试结果出来,我的成绩还是倒退了,每次都在倒退,最让我爸生气的是,我居然从排名二十倒退到四十。我爸第一次责骂了我。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我尽力把试卷都写完,最后成绩出来,又倒退到四十二。
后来,我爸越管,我就越抵触,看到书就头疼,想睡觉,我开始逃学,还总是对他出言不逊,暑假刚到,他不把握塞到补习班,我从补习班跑出来,他找了我,直接把我送到这里。”
我让刘岩回寝室,然后一个人漫步在操场,分析了他们家矛盾的所在。
第一:刘岩老爸强势。
第二:刘岩妈妈被丈夫埋怨,反而习惯了抱怨丈夫不帮忙做家务,但是在别人面前,尽量满足丈夫的面子。
第三:刘岩爸爸不理解妻子的辛苦,时常抱怨,使得妻子反击。而刘岩面对爸爸的严格要求不屑一顾,反过来打击爸爸,更加放纵自己。
想到刘岩爸爸参加教育峰会时的健谈,我觉得他是一位信誓旦旦谈教育,而其实只是在做表面功夫,面对实际情况却没有正确方法处理的儒雅先生。
我准备再约刘岩的父母出来聊聊,想到天色已晚,明天沈复兴教授的讲座,还需要安排一些事情,我暂时把这个事情放一放,过两天再说。
……
翌日,一大早,我和杨建飞接待了前来听讲座的家长们,随着人数的不断增加,会场里的声音分贝逐渐升高,给人的感觉就是到了贸易市场。闭上眼睛,大脑里想象出的是在国外旅游景点的一番景象,更多的是外国人的指指点点。
这是一个病态的社会,病毒的传播者来自于每一个家庭。
我上台讲了几句,以示大家安静,再播放一首古典轻音乐,以营造一个安静祥和的气氛等待沈复兴教授莅临。
气氛总算安静下来,家长们就这样干坐着,手里拿着手机埋头翻看,或者找一个舒适的姿态斜坐着,都想找一个令自己满意的方式来达到安静的目的,完全不尊重这样的场合,像是在游乐场所,或者是在自己家。学生听讲都知道不能做小动作是对老师的尊重,好歹沈教授作为高层次教育工作者,为社会教育做出卓越的贡献,理应得到尊重。
我还抱着一点欣慰,沈教授莅临之后应该会比现在的场景好一点吧。
很快,古典音乐被逐渐上升的分贝淹没,我感觉被塞进一只马蜂窝一样,大脑里“嗡嗡”作响。
我不禁唏嘘,孩子之所以教育不好,看看会场上的情景就知道,家长都没能以身作则,孩子怎能不迷茫?每个家庭教育都出现问题,立足社会不会做人,是因为家长把孩子成才的筹码放在学校教育上,忽略了家庭教育的重要性。一个家庭都没有遵从良好的循序渐进,所以,能让这些家长安静下来,还真是具有挑战性的事情。所有家长用他们的行动诠释了他们各自的家风。
怪不得会有一种说法: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家长不合格,孩子不会优秀到哪里去。
不远处,沈复兴教授在杨建飞的带领下款步走来,我健步走向麦克风,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我充当主持人的身份,有请领导做开讲前的发言。接下来的时间是沈教授时间,今天的课题是“什么是家风”。
台上,沈教授不急不缓,侃侃而谈,台下有人在冥冥之中开了头,不知在和旁边的人讨论者什么,接着每个角落开始响起沉闷的讨论声。
我仿佛看到了深秋的菊园,几枝衰败的菊花吸引了为数不多的蜜蜂,它们躺在深秋的枯菊中“嗡嗡”着挣扎。
我已经听不清沈教授课题的内容,内心莫名地忧愁。有人在为家庭教育苦恼,而终于有人出来引导正确道路,却又被当做无稽之谈,充耳不闻。
这不就意味着大部分的家庭教育已经接近迟暮?
也许沈教授的课题远远比不上拉家常有意思,在这个说长道短,相互诉苦的世风日下,教育远远比不上抱怨的效果来得快,这个效果也只是人们的自以为是罢了,诉诉苦,然后回到那个令人头疼的家,继续为教育孩子的事苦恼。
所有大人眼中的问题孩子,家庭教育的打开方式一开始就是错的,有的人索性疾病乱投医,结果适得其反。
迷茫的人需要良师益友的开导,然而面对良师益友,他们还在怀疑解开迷茫的方式,情愿选择在浓雾里摸爬滚打,遍体鳞伤之后倒在地上唉声叹气。就像一个畏疾弃医的人,生命垂为之际还在怀疑医生手里的手术刀。
如果说家是一部机器,家长就是机器的重要零件,然而重要零件出现故障,其他小零件也就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了。机器瘫痪,也只能成为废品。
我弄不明白,家长们心目中的教育到底是什么?
我陷入哀愁,一切都将成为定局吗?沈教授苦口婆心的授课,对这些心不在焉的家长们起不到多大的效果。当然,改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可是,现在的情景,还有什么改变可言?还有多少改变的几率?
散会的时候,我站在门边恭送家长们离开,偶尔听到一句“我的目的就是让孩子好好学习,学习好才是优秀的,优秀孩子的未来不用我们操心。什么家庭教育?还是头一次听到,都纯属扯淡。学习是孩子的事,我们只负责满足他的要求,不让他受委屈就是了”。
说这话的家长就是一个快要报废的零件。我不知道他的孩子是哪一个,他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把孩子送到我们这里接受教育的?如果对于教育他都这么懂,干嘛还要把孩子送来?
我承认我很气愤。
家长们陆续离开,四周空荡荡的,我仿佛置身于被抽干水的蓄水池,大脑一片空白。
杨建飞的身影从门边向我这边走来,我捡起地上的一张纸屑,扔进垃圾桶里。
“怎么了?胡老师?”杨建飞看着我,一脸不解。
“无能为力啊。”我丢给他一声长叹,去收拾讲台上的麦克风。
“沈教授在招待室呢,你不去打个招呼?”杨建飞过来帮忙,随口问我,我说:“一定得见,不见我会遗憾的,而且,我会留他吃顿饭再走。”
“得了吧,沈教授清廉得很,从不在演讲完以后在接待单位用餐,你可不要打破他的规矩。”杨建飞一句话点醒我,我恍然大悟:“哦,差点忘了教授的规矩。”
“好好做好本职工作,为教育做贡献,这就是对沈教授以及你自己最好的回馈,”杨建飞拍拍我的肩膀,说,“走,再不去,沈教授可就走了,他的行程都安排满了,下午还要去外地呢。”
宾客接待室里,沈教授和刘岩的父亲正谈着话,领导在一边默默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
看到我们,沈教授站起来招呼我们过去坐,我和杨建飞受宠若惊,急忙和沈教授握手寒暄几句,这才坐下。
原来,刘岩的父亲在向沈教授讨教家庭教育的问题。沈教授语重心长回复:“生活是最好的教育,试着去做你太太下班后的工作,颇有感触后自然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对于孩子爱逃学的事,先放一边,给他安排一些家务吧。最后,奉劝一句:夫妻之间相互理解,孩子懂得感恩,才是家庭幸福的保障。”
沈教授话不多,看似不着边距的话,其实照做之后会觉得,也不无道理。
刘岩不爱学习,面对来自父亲的压力,他悲观胆小,对自己也失去了信心,我突然想到,他是不是患了“感觉综合失调症”?
确实,生活才是最好的教育,那就让刘岩的父亲放下死读书的理念,从做一些琐碎的家务事开始,帮助刘岩找回自信。
做家务看似平常不过了,却与开发大脑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做家务能让大脑从繁忙中得到休息的空间,在动手中领悟,在动手中恢复精神。心理学家研究发现,人在体力劳动和体育锻炼时,思维部分是处于休息状态的,因为运动和劳动时大脑里氧气最充足。提倡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思想是正确的,也是值得传承的一种教育方法,主要就是劳逸结合,在学习知识的同时也培养了道德品质。
利用做家务来培养孩子,其实并不是小事,也并不是逼着孩子做家务,适当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也是可以的。
孩子做家务能体会到大人的艰辛,也会多一些理解,找不到抱怨的理由,只有对生活充满热爱。一些琐碎的小事,都能考验孩子的反应能力,所以说,做家务是历练孩子的过程。
沈教授让刘岩的父亲做家务也是有道理的,可不要小看男人做家务这种事,从心理学来讲,能主动为家人做饭,会体谅妻子的男人大多是高智商的,因为他们能了解家人的需求,也能主动满足家人的需求,这就是爱家。
与妻子共同分担家务,是作为男人主人翁责任的体现。
说到爱家,不一定体现在每个月的账户又多了一笔存款,再过一个月,账户又增加多少存款,将来,账户里会有多少存款就是爱家。这是物质上的给予,单一的物质上的给予是没有精神和灵魂的给予,它远远比不上相互理解,共同付出来得幸福。
我想起我的邻居,男主是个大男子主义者,他负责挣钱养家,但是他挣的钱全部存入账户,用于今后孩子的一切开销,他所说的挣钱养家,指的是养“未来的家”,也就是孩子上大学以后的开销,花钱最多的那个阶段。
眼前,只有靠妻子一个人想尽办法挣生活费,这不是AA制,不是你管现在,我管将来的那种奇葩分配。我都不知道我的这个邻居是怎么想的,有时候经济周转不开,老婆会问他要钱,他就问:多少才够?
妻子列出一些生活开销需要用的钱,他就会数落,比如说不可能非要吃西兰花,其实大白菜就可以了,吃不起龙虾就别穷身子摆富架子……而且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总之,一句话:不要花一些不必要花的钱。
他老婆也没说要吃龙虾呀!这个邻居太夸张。
这个给他一百块他都不知道怎么花掉,认为白开水就馒头就能度日的男人,仗着自己账户里几位数的金额,数落起老婆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最气人的是他说:我也是挣钱的,你也是挣钱的,我一年还可以存几万,你呢?挣的钱都干嘛去了?种庄稼还有收获呢,没有收获,种它干嘛?还有,沙发上那堆衣服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丢进洗衣机吗?做点家务就冲我发牢骚,难道要我去做?
没办法,人家财大气粗,辛苦了几年,所有的钱都用于生活开销的妻子,手头没有存款,只能哑口无言。
忙碌一整年,到年底能拿得出钱才是硬道理。这就是邻居男人的道理。
后来,妻子忍无可忍,找他理论,她说:我也可以把钱存进账户,我挣的钱也可以拿出来和你比个高低,好吧,孩子什么都不用做,他就只需每天喝几口面糊,不用去学校,然后皮包骨头躺在床上看我们两个在他面前数钱,再来看看我们谁挣的钱更多。然后等他到了上大学的年龄,你再把钱递给他,对他说,儿啊,爸爸给你挣下念大学的钱了,咱好好念书,将来记得孝敬老爸啊。
可是,他还有站起来的力气吗?大学不是你有钱就能念的,他之前就在家呆着,没知识,拿什么底气去上大学?大学不需要通过考试录取的途径吗?
男人也有他的道理,他说:现在有钱赶紧花掉,好吃好喝地花着,等将来需要用钱的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他妻子说:我没有要把你的钱花掉,我是说,我们两个一起分担责任,挣钱,毕竟是为了生活,为了眼下,也为了将来。不分担也就算了,少数落我就是了。
男人一声咆哮:将来个屁!现在全花完了,还有什么将来?
后来,男人如愿以偿地保住了账户里的钱,因为没有人会动他的钱了,老婆带着儿子离开了他。他终于知道,过日子不是白开水就馒头,天天水煮大白菜那样简单。也终于领悟到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真理。以前妻子下班后扔下包就赶紧挽起袖子做饭,收拾家务的情景已经不再有了。以前下班以后像个皇帝,坐在舒适整洁的屋子里捧着香茶等着吃饭,现在成天像行尸走肉,煮挂面都不知道冷水下面条还是开水下面条。
“未来的家”已成泡影,想养都不知道该怎么养。账户里的存款依然还在,但是,精神上的“存款”早就被透支,想亡羊补牢,利息已经滚成雪球,还在继续滚。
不起眼的油盐酱醋,却是考研家庭和睦因素,想要教育好孩子,先从大人自身的反省开始。想要孩子优秀,就得以身作则。
母亲是水,父亲是舟,只有在风平浪静中相互配合,才能把孩子的精神粮食成功运到彼岸。
但愿刘岩的父亲能通过做家务重新认识到家的重要性,以及刘岩通过做家务,体会到大人的艰辛,慢慢放弃抵触,也能在劳动中让绷紧的神经得到放松,慢慢感悟知识的重要性,重新拿起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