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个偌大的城市,在公司做着一份普通的办公室文员的工作,每天磨蹭着八个小时,涂鸦一些千篇一律,可以闭着眼睛都能写出来的程式化的文字。干完了这些,就坐在居高临下的22楼俯瞰车水马龙的城市和城市里如热窝上奔逃的蚂蚁似的人流。没有朋友可以闲扯,没有同事可以神聊,更没有无所事事的陌生人来串门。在这幢“高处不甚寒”的高楼里,我有一种被囚在笼子里的感觉。每当落寞和寂廖的时候,我都无没保证我是否会突发奇想从这22楼纵身一跃,制造一个张国荣式的新闻来。
世界本太平,凡人自忧之。苟活着如我,愁许莫名。
妻子离开我有多年,母亲有时在农闲时来城里小住,帮我操持家务。准确地说,她是怕我一个人在城里吃方便面吃出个三长两短来,特意来照顾我的。
那天母亲来了,她提着大包小包,一路风尘。公司的门卫误把她当成捡破烂的妇人,吆喝着她,不让她进来。直到我下班后准备带几片面包回家填充肚皮时,才发现她在门口呆呆地站着,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母亲显得格外拘谨和生硬,生怕在别人的地盘上惹出什么麻烦来。我把妈迎上楼的时候,她有些气喘,我接过她的大包小包,沉沉的,全是乡里薰的干菜、腊肉之类的食物。
由于长期一个人租住,尽管一室一厅的房子不大,但在很少人迹的地方还是落满了尘埃。母亲来不及坐下,就井然有序地忙乎起来了。她在客厅里支起一张破旧钢丝床,那是上一任“业主”遗留下来的,母亲舍不得丢,把它收了起来。我说,妈,你就睡房里,我睡客厅。妈执意不肯。说,这么个破床乘不了你的体重,妈轻便些。没办法,我只好在床周围塞了好几张凳子,然后从我床上抽了一床最厚实的棉被铺在上面,想让母亲尽量睡得安稳些。不想第二天,母亲又把它抽了出来,说,床上的钢丝会把棉被扎破的,垫一床破被子就够了。我拗不过母亲,任由她去摆弄。
日子依旧,我上班,母亲在家里整理家务。没事的时候,她把我书柜里翻得七零八乱的书叠得整整齐齐,把蒙上了灰尘的书用毛巾拭了又拭。她的到来,我的斗室再也找不到往日垃塌的痕迹。生活也有了很大的改变,一日三餐都按时按点地准备了饭菜等我回来吃。她怕我挑食,每天变着戏法弄些我爱吃的小炒,有时甚至一样菜做出三四个品种来,如发现哪个品种剩菜少些,下一餐准有它。下班后,我喜欢一个人呆在家里,看看电视,听听音乐,有时候就呆呆地抽抽闷烟,母亲知道我的脾性,怕影响我,连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的。
日子就象拷贝过了似的,每天按程式复制着,了无生气。
那天,我吃罢早饭,下楼去上班,偶然从楼下回望了一下阳台。我惊奇地发现,母亲弯着腰正往楼下望,似乎在急切地寻找刚丢失的东西。我怔住了,母亲视力不好,好半天,她才看清是我,我向她挥挥手,母亲看到了,立即举起双手,向我挥舞着。当我快到大门口,要走出她的视线时,母亲的挥手动作仍在继续,那动作远远望去,就象一面迎风飘扬的旗帜。我的泪夺眶而出。
原来有很多事情,我都把她忽略了。上班的时候,母亲一个人在家,偌大的城市,除了儿子,她谁也不认识,没有人能和她说一句话。她总是盼儿子回来,能和她说说话儿。于是她从送儿子上班的那一刻起,就盼着儿子下班,而我回到家里又沉默得一句话也不开口,母亲的心里又是怎样一番落寞呢?
下班了,我走出电梯口,我看到母亲对着走出电梯的人群挥着手,那姿势尤如我去上班时。只不过从遥远而模糊的脸上,我看到了朵朵灿烂的金菊。尽管她看不清人流中谁是她的儿子,但她深信那人流中一定有她的儿子。我疾步冲到人流的最前面,向母亲挥着手,喊着:“妈妈,我回来了”。
(早起的昆虫 原名武正坤 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