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也就是到了完全有记忆,有了记忆而永远也忘不掉的年龄,或者说是五六岁,或者是七八岁。我的奶奶,我亲爱的奶奶,抚养我长大的奶奶,她老人家是很爱吃肉的,可是那个年代,能吃上肉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凭票供应,计划经济,每人每月供应二三两肉。奶奶总说想肉吃,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有一次,奶奶从什么地方买了一块苦肠,像玉米棒子一样大小,到现在我才猜出来是用猪的小肠做的,缠绕在一起,回家来切成片,然后滴上点香油一拌,吃在嘴里略有点咸味,香油也是不能多滴的,凭票供应,每人每月不到一两,然后就着玉米面,地瓜面捏成的窝窝头吃,很香,虽比不上吃肉,吃个猪肠子也能解馋的。此后,每隔一段时间,奶奶就买一个来,后来我才发现奶奶是从私人那里买来的。哎!谁不想吃肉啊,但凡奶奶让我拿着肉票去买肉,都一再叮嘱我要买肥的,带肥膘的肉,把肥肉买回来,切成丁,放在锅里熬油,油渣子捞出来包饺子吃,剩下的油,那些脂肪油倒在罐子里,然后慢慢冷却成了白色固体,炒菜时用勺子挖上一点,菜里虽没肉,但却有肉味,日子就这么过着,一天,两天,一年两年——
在我上中学的时候,同学送我一只红眼睛的小白兔,送来时比拳头大一些,四五个月过去了,兔子长大了,因为我喂的好,很肥的。有一天,送给我兔子的那个同学来了,说要吃兔子肉,于是把兔子杀了,我奶奶说再添点猪肉一起炖才好吃,我快步买来了猪肉,奶奶动手把肉切好,在锅煸了煸,加上花椒大料,放在炉子上开始炖,那肉香味保准让任何人都会充满口水。当香喷喷的肉从锅里捞到碗里,放在桌上时,我和同学坐下来,相对一笑,拿起筷子,不一会儿,碗里的肉全吃光了,桌子上留下的是骨头,嘴里的口水消失了,胃得到了满足。
几十年过去了,我奶奶也去世几十年了,不知什么原因,突地想起了这件事,应当说是在临睡觉的夜晚,忽地我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灯,抖动的手点上一支香烟,拿烟的手也开始抖动,我的心像被刀子捅了一下,那么疼,那么痛,忽而又像有鞭子在抽打我,那么疼,那么痛,我的心被撕裂了,我已经无法挽回I我的过错,我已经无法忘记我的罪过---
我当时为什么把奶奶忘了,一个爱吃肉的奶奶,哪怕让她老人家吃上一口肉呢,哎呀!我是多大的罪过,揪心的伤痛,宽恕我吧,奶奶,倘若奶奶能宽恕我,我自己能宽恕自己吗,不能,不能!只有我死掉之后,才能解脱掉揪心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