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越长大泪点越低,以前看电影从来不哭,可是最近,总是因为一些电影哭得不行。看着佐贺的超级阿嬷,模糊不清晰的画质,吃着饭看着看着就哭了。像电影里一样,我也有个超级阿嬷,那个大我将近七十岁的阿嬷,那个无所不能的阿嬷,那个走路小跑的阿嬷……
和昭广不同的是,小时候我并不粘着母亲,那时候,仿佛阿妈是妹妹和弟弟的,那时候,幼小的我天真地以为,我有阿嬷就足够了,那时候,我的喜怒哀乐只在阿嬷面前全部展示……那时候,有阿嬷在的地方就有我。
那时候,我晚上跟阿嬷一起住,天冷的时候,怕我晚上着凉,睡之前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天热的时候,怕我吹风扇对肠胃不好,她就轻轻地摇着一把扇子,等我入睡。阿嬷说,扇子的风比电风扇舒服,是自然风。我坚信不疑,但我怕阿嬷手酸,她却说,阿嬷扇了几十年,习惯了。
那时候,阿嬷把我照顾得跟仔细,但我的身体一直不好,她就那样为我操心着。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流鼻血,看了好多医生都不见效,阿嬷就凭着学来的民间偏方,四处奔波,草药食疗一起。后来,我的鼻子不知不觉地好了,阿嬷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时候,我脾气倔得跟牛一样,可自尊心却也很强。一次幼儿园老师没给我小红花,我在学校不敢怎样,回家就嚎啕大哭。得知情况的阿嬷二话不说,跑到幼儿园找我的老师,质问怎么可以因为我每个星期都有红花,就不给我了。后来,再过一个星期,老师还是没有给我小红花,但我一点也不伤心。因为阿嬷告诉我,没有红花也没关系,她知道我是一个好孩子。
那时候,阿嬷总是雷厉风行地,无所不能。她会编好看的绳子,会缝看不来痕迹的衣服,会做已经失传的点心,会唱好玩的歌谣,会看是否下雨的天空,会带我去遥远的舅公家……
那时候,阿嬷总是笑着看我去完成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她告诉我想做什么就去做,但不该做的事情绝对不能做。当我成功时她笑得最开心,当我伤心时,她静静地听我带着哭腔诉说,然后说,这有什么。
那时候,没上过学的阿嬷总是鼓励我要好好上学,她知道她可能没办法看着我上大学,她也不知道上大学是什么,但她知道,上很高的学校,将来一定不一样。
那时候,我的胆子很小,阿嬷就陪我我身后,告诉我要往前走。那时候,晚上阿嬷突然阑尾炎发作,我醒来后看到她痛苦的样子哭着说阿嬷你怎么这样,阿嬷却笑了递给我一把手电筒说阿妹你别哭了回家找你爸跟他说阿嬷肚子痛。那时乡下的夜晚是漆黑的,还没上小学的我就这样打着手电筒哭着跑回家。后来长辈们都说我胆子真大,只有阿嬷知道,其实我的胆子很小,但她相信自己的孙女……
那时候,最喜欢和阿嬷走在路上,阿嬷很高,我刚好能够挽着她的手,边走边告诉我一些草药的名字。长大些,我问阿嬷,稻谷会开花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阿嬷笑着说傻仔不开花怎么结果,阿嬷还说,等开花了我带你去看。
那时候,祖孙俩冬日里许下的约定,飘散在冬日的暖阳里,一点一点地藏在我们心里,却终究没有实现。
快上高中那个暑假,阿嬷摔到了腿,那个时候起,像个超人一样的阿嬷,开始变老了,在往后的三余年时光里,我那个超级阿嬷,永远地躺在床上,甚至在后来,得了轻微的老年痴呆。在不认识很多的情况下,我去医院看她,轻轻唤一声阿嬷,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叫着我,阿妹你来了。那时候,阿嬷的眼睛里有泪水,我知道,她是遗憾不能再陪我了。
阿嬷是在我上大一的时候走的,她在最后的日子里完全失去了知觉,忘记我们,也忘记了我们曾经的约定。在父亲告诉我阿嬷快不行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她房间里,告诉她,阿嬷我上大学了去很远的地方你不用担心。可是阿嬷只是那样睡着,一直睡着,在我连续呼唤她的时候,她勉强睁开了眼睛,那是我完全陌生的眼睛,看不到一丝的神光。
阿嬷走的时候所有子孙都在场,乡里人都说阿嬷好福气,生前子女孝顺,走的时候那么安详。可是他们不知道,陪伴我近二十年的阿嬷,曾珍重如我生命的阿嬷,就这样成了我完全陌生的一个人,永远地离开了我。
送走阿嬷的时候我没有哭,却每每在往后想起的时候泪如雨下,阿嬷啊,你知道吗,在你不在的日子里,我用了好长时间才去适应没有你的世界。以前邻居婆婆走的时候,你说你很不习惯没有每天吃完饭,在巷子里那个和你唠叨的她。所以你一定知道,我有多不习惯,没有你的日子。
再也没有那个人,陪着我眼泪鼻涕不止地哭诉,再也没有那个人,在我受委屈的时候立刻为我出气,再也没有那个人,教我只有她会的所有东西,再也没有那个人,等我回家帮她剪头发帮她洗头,然后说,还是阿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