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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的草原

  美丽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有我对阿爸太多的思念,人们常说每逢佳节倍思亲,随着年龄的增长,那种思念的感觉更加强烈。每当想起阿爸走过的短短五十五年充满坎坷和艰辛的一生,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

  

  (一)家事

  

  阿爸是家中的老大,兄妹共四人,在阿爸十五岁那年,爷爷患了重病常年卧病在床,家里没有了劳动力,阿爸辍学独自承担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为了养家糊口,阿爸同大人们一起干起繁重的体力活,种地、扛木头、打冬网一样不落下。就在阿爸十七岁那年,爷爷去世了。年少的阿爸,独自一人在外工作有时难免受人排挤,阿爸咬紧牙关暗暗使劲,其中的辛酸只能自己默默承受。日子长了,双手起了厚厚的茧子,也练就了一身的好力气。有一次,队里一起干活的人出难题想欺负阿爸阿爸不动声色,在他面前稳稳地扛起一块碗口粗的松木,用力把它扔到很远,以后再没有人敢欺负阿爸了。

  

  在阿爸二十三岁那年,经人介绍与阿妈相识,正好两家的父母亲都认识,阿妈也是家中的老大,姥爷是村里的干部。那个年代,姥姥因月子里受了惊吓患了精神疾病,家里境况也不好,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婚后,父母亲与奶奶、两个姑姑、叔叔生活在一起,养育了我们姊妹兄弟六人,一大家子全靠父亲一人挣钱养家。人们常说“长兄为父”,阿爸真正做到了这一点,从爷爷患病以来一直无怨无悔地照顾好自己的姊妹们,并帮助她们都成了家。

  

  (二)趣事

  

  阿爸工作过的生产队是个美丽而安静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漫山遍野长满了没过膝盖的野草,野花、野菜点缀着草原,弯弯流淌的莫尔格勒河,鱼儿在自由自在、快乐地游玩,正午鱼儿们浮出水面欢呼跳跃,鳞片上带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构成一幅和谐、优美的画卷。河对岸长满了酸丁子、臭李子、红面果,我和姐姐的小伙伴们相约一起坐着小船去采摘野果子,不时地传来愉快的欢笑声,久久回荡在草原上空。

  

  记得,阿爸在生产队当队长的时候,家里经常来客人,阿妈为招待客人把自家的笨鸡蛋收藏在小筐子里挂在房梁上,等攒到筐子满了就用小坛子密封腌制成咸鸡蛋,这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上好的下酒菜。我们小孩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筐里的鸡蛋,每次只有盼着家里来客人,等客人吃完饭离开后,大家一起冲进去分享盘里剩余的“美味”。阿爸看着我们的样子很是心疼,让阿妈平时煮点鸡蛋给我们吃,阿妈说家里能招待客人像样的菜也就是鸡蛋了,孩子们委屈点倒没啥,让阿爸在外多交些朋友对工作也好。现在想起这些有趣的往事,那时候生活条件虽然不好,但是过得很快乐。

  

  孩子多的家庭中父母都各有一个最疼爱的子女,一般人们都说爸爸比较想女儿,妈妈想儿子多些。我在家里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四,姑娘里排行老三,家里兄弟姐妹六人中阿爸最疼我。因为这个哥哥和姐姐趁阿爸不在家的时候时常就“报复”我一下,等阿爸下班的时间快到了,我就好像受到多大委屈一样,站在大门口以最高音开始哭喊,阿爸—快来呀——呜呜……阿爸在地里干活听到后急忙干完手中的活赶回家,看到我哭的“可怜的样子”就训斥哥哥和姐姐们一番,他们心里都不服气,等阿爸一出门工作,又开始合起来“欺负”我,我就习惯性地在大门口哭喊着叫阿爸回家,时间长了,成了村里有名的“哭吧精”了。

  

  我们居住的村子离县城比较远,交通不方便,一般患小病只能从旗里捎药后在家里养病。有一次,我得了水痘,先是脸上,接着浑身上下都长了很多水痘,不能出屋,连衣服也穿不了,只能蜷缩在家里炕上一角养病。阿爸每天给我喂药,哥哥姐姐调皮地叫我“丑八怪”,我害怕得哭的很伤心,爸爸听到后责备了他们,安慰我这是小病,坚持吃药很快就会好了。水痘快好的时候痒的厉害,阿爸每次出门的时候,反复叮嘱我千万不要去挠,还说小姑娘脸上留疤了就不好看了。在阿爸的精心照料下,我的病很快就痊愈了,脸上没有留下疤痕。

  

  每到夏季,阿爸下班回家后,有空就领我和哥哥去河边钓鱼,阿爸的钓鱼技术很好,每次都能钓到很多鱼。哥哥刚学钓鱼,性子比较急,阿爸让哥哥先沉住气,耐心地教他钓鱼的要领,那时我就在河边沙土上自己玩。遇到涨水的时候,有的鱼和河蚌被水冲到岸边,我就高兴地跑去抓鱼,忙得不亦乐乎。夕阳西下,我们带着好心情满载而归。

  

  (三)鼓励

  

  为了方便我们姊妹兄弟六人上学,我家搬到了旗里,家里仅靠阿爸微薄的收入是不够的,那时大多人家里都养牛,阿妈在家精打细算,还送牛奶、养猪、养鸡,家里省吃俭用供我们上学。阿爸常说自己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没有上几年学,你们姊妹兄弟一定要好好上学。

  

  记得我刚上小学那年,阿爸有一次出差回来,给我买了一件粉红色纱料薄衬衣,领口周围还带着飞子边,样式很时尚。阿爸对我说,我的三姑娘要上学了,阿爸给你买件好看的衣服。第二天,我高高兴兴地穿上新衣服去上学,女同学们围着我称赞,问在哪买的,我骄傲地说是阿爸给买的,她们都十分羡慕。这件衣服我很喜欢,一直穿到小学毕业褪了色还舍不得换掉。

  

  那时,孩子多的家庭考上学校毕业包分配就是大喜事了。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考上中专是我梦寐以求的愿望。但中专录取分数线定得很高,我复习了两年,还是差了十几分。连续的受挫,周围人的冷言冷语,让我感觉前途一片迷茫,心里像被一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阿爸劝我不要泄气,分数差距不大,还是有希望,不要在乎别人的看法,路是自己走的,只要认准了目标就好好用功努力,总结不足,再复习再考,阿爸相信你一定能行。阿爸说的话对我来说是莫大的鼓励,我鼓足勇气继续起早贪黑复习功课,在单调、枯燥的学习生活中又度过了一年。

  

  考完试后,阿爸让我放松心情,带我和姐姐去看那达慕大会。立秋后的天气不是很热,还有一丝的小凉风,我们小孩高兴地和阿爸单位的同事们一起坐在大车车厢里。半路上,我的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恶心浑身出冷汗,站着不知不觉就昏了过去。等我在迷迷糊糊中快要醒来的时候,耳边听到阿爸跟阿妈说,姑娘是考试复习得太累了,身体发虚才中暑的,醒来时让她多喝点绿豆汤。我听完眼泪不由自主的往下淌,所有的苦与累在这一刻都化成了泪水。这一年,我以全旗第二名的高分考入中专,数理化只丢了11分,物理还答了满分。当我告诉阿爸成绩的那一刻,阿爸眼里闪着泪花对我说,好呀,我三姑娘终于熬出头了,阿爸说你行就行。接连几天,阿爸兴高采烈地跟亲戚、同事们、左右邻居报喜。我从小没有单独离开过家,阿爸说要送我去学校,早早就联系好了车和司机。

  

  我考上的学校离家较远,阿爸和他们单位的叔叔我们三人开车从旗里出发,为了着急赶路,路上简单地吃了碗面,一直走了6个多点,到学校已经是凌晨了。天蒙蒙亮,还下着小雨,深秋的天气凉气袭人。学校的铁大门紧闭着,叫了很长时间没有人回应,阿爸跟我说,咱们不能这样等着,还是跳过去吧。大门很高,门上的铁柱很锋利,阿爸爬上大门,到了门顶小心地翻身踩着门框跳了过去,我学着阿爸的样子,也很麻利地也跳了过去。我们在学校遇到了一位热情的老师,他是管后勤服务的,阿爸和他聊天更多的内容都是我第一次离开家,希望他多多照顾之类的话。那天中午,阿爸跟我去食堂打饭,路上有一角硬币从阿爸兜里掉了出来,很响地落在水泥地上,阿爸毫不犹豫弯腰捡起放进兜里,这一幕,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终生难忘。临走时,阿爸还另外塞给我一些钱,说出门在外多带些钱备用,还不住地叮嘱我要好好照顾好自己,钱不够提前给家里来信。儿行千里母担忧,阿爸何尝不也是这样呢。

  

  (四)习惯

  

  阿爸是过日子的好手,阿爸用柳条子编出来的杖子和筐,好看又实用,除自家用的,多余的周边邻居都买下了,这些钱还可以填补家用。每逢入秋时节,阿爸忙完工作抽空就去家后面的河套里割柳条子,背回来放在院子里晾些天,再从中挑选出粗细适中韧性好的柳条子,这样的柳条子编出来的筐子和杖子才结实耐用。每次,在阿爸干活的时候,我们小孩就围在阿爸周围,欣赏着阿爸娴熟的手艺,阿爸看着我们边干活边说,凡事都靠自己去领悟,看着别人的样子多琢磨,一样的师傅教出来的徒弟还都不一样呢,师傅领进门修行关键还得在个人。还说凡事要脚踏实地,有本事在社会上才吃得开,那些光耍嘴皮子,偷奸耍滑的人,像山中竹子一样,空有好看的外壳里面没有东西,最终害的是自己。当时我并不完全理解这些话,但是父亲的谆谆教导却扎根在脑海里,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有了更多的领悟。

  

  阿爸平日里忙碌后歇下来,喜欢和朋友、同事们聊天喝酒,每当听到阿爸高声唱着草原歌曲回家,那肯定是阿爸喝得高兴了,我们在一旁听着谁也不去打扰他,只有在这时才可以欣赏到阿爸的歌声,阿爸自娱自乐唱着“催眠曲”,不一小会儿就打起响亮的呼噜了。

  

  记得,阿爸当场长的时候,有很多人为了争抢水面承包权,暗地里给家里送钱。虽然那时候家里的条件不好,但是阿爸说这钱绝对不能要,要了就是犯错误。每次阿爸都严厉地批评他们,时间长了这些人知道阿爸的脾气就再也不来了。后来,家里姐姐上完高中待业、哥哥、我和弟弟学校毕业待分配都需要钱,有时我们羡慕别人家有钱,发点牢骚。阿爸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做人图个心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要了也消化不了,你阿爸天生就是这个倔脾气,大半辈子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咱们是平民百姓家,父母不能为你们创造好的条件,路只能靠你们自己去走。这就是我正直的阿爸,习惯了平平淡淡中的这份安心与宁静。

  

  劳动已经成了阿爸的一种生活习惯,每次下班回到家阿爸都帮阿妈干些家里活,冬季比夏季活多些,起牛粪、打扫牛圈、给牛补料、喂草、饮牛、砸煤。阿爸细心地照顾着家里的十几头牛,这些牛仿佛跟阿爸特别亲,看到阿爸过来摇着尾巴就开始叫着打招呼。等到母牛快要下犊的时候,阿爸和阿妈连着几天熬夜紧盯着,特别是冬天,北方的冬季漫长而寒冷,小牛犊产下就得及时抬到屋里避寒,每天定点喂奶,待小牛犊长壮些再让它回到母牛身边。在阿爸和阿妈的精心照料下,每年的奶支、卖犍牛的钱也是家里的重要收入来源。

  

  (五)相聚与别离

  

  人这一辈子与亲人间总会经历太多的分离,也许一个转身就是永远的别离,别离让相聚更为珍贵。

  

  小时候最幸福的事是过年了,可以吃到好吃的。快到过年的时候,阿爸、阿妈开始忙碌着准备年货,仓库里、家里都“藏满”了好吃的。我们小孩看在眼里,不管藏到什么地方,顽皮淘气的我们,有时候趁着大人不在的时候,充分开动“聪明的脑细胞”,想尽办法去找好吃的。阿爸、阿妈假意责怪我们,其实早就想好对策了,把一样东西分着几处藏好了,这样我们到过年时还会有“意外的惊喜”。

  

  过年最有年味的一天是大年三十,我最怀念全家人欢聚在一起吃年夜饭的场景。那时阿爸是主角,年夜饭快开始的时候,阿爸领着哥哥先是到屋外放二踢脚,在咚咚当当的爆竹声中送走了一年的疲惫,满怀希望地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我们在屋里窗户旁看着急切地等着阿爸发压岁钱,当阿爸把提前准备好的、崭新的压岁钱送到我们手里,对每个人都说一句祝愿的话,我们满心欢喜地拿着“久违”的压岁钱,看了又看,看够了就放在最稳妥的兜里放好。饭菜备齐,家宴开始了,阿爸品着自己“珍藏的好酒”,兴致勃勃先是简短地总结过去一年家里的大事,接着就是回忆自己的往事,我们一边品尝着阿妈精心准备的饭菜,一边听着阿爸的述说,有的故事尽管我们听了很多遍,但还是爱听,好奇地问这问那,这时阿爸总是面带微笑不厌其烦地满足我们的好奇心,一家人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了幸福美好的时光。

  

  姑娘大了是要嫁人的。在我结婚离开家的那天,阿爸一早起来,煮好了饺子,等迎亲队伍到来后开始履行仪式,轮到我和未来的丈夫给阿爸、阿妈敬酒,阿妈叮嘱了一些话,虽然阿爸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阿爸、阿妈为了儿女整日劳碌、日渐苍老的面容,特别想哭,强忍着眼泪,可是泪水还是不听话地流了出来。

  

  就在我出嫁后第三年的九月份,阿妈被查出患上了胃癌,医院确诊已经到了晚期。那时没有医保,本来家里积蓄不多,为了给还没有成家、一直没有固定工作的弟弟留下备用的婚礼钱,也为了不给儿女增加负担,阿妈执意在家靠吃药维持着病情,长期的病痛折磨,脾气也变得越发的暴躁,时常跟阿爸发火。阿爸默默地照顾着风雨中一起走过的阿妈,面对自己至亲的人忍受着病魔的折磨却无可奈何,那是怎样的一种无助,不到一年的时间,阿妈人已瘦成了皮包骨。

  

  二零零年的七月十一日,阿爸和我们在极度悲痛中送走了阿妈。阿爸从此一个人孤孤单单,人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我们很少看见他的笑容,他平时也很少和我们聊天,阿妈走了阿爸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也想不起来照顾自己。阿爸就是这样的人,自己承受的所有的苦与痛从不向别人诉说,总是习惯了把它深深地埋在心底,独自去承受,殊不知,人的心只有拳头那样大,偌大的地方怎能装下太多的负累。有一天,我回家去看阿爸,正好遇到阿爸推着自行车向外走,我询问阿爸要去哪里,阿爸说是感冒了要去买药,我要陪着阿爸去,他说只是小感冒坚持要自己去,看着日渐憔悴的阿爸,他就这样一下子苍老了很多。突然间我感觉阿爸走路有些打晃,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劝自己别瞎胡思乱想了。可是没过几天,哥哥来电话告诉我阿爸住院了,说病情很严重。

  

  等到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阿爸躺在病床上已经变得很脆弱,大夫也一直没有确诊病情,说是身体大部分器官功能都有衰竭的症状,小脑也出现了严重萎缩。阿爸看到我们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只能用眼睛示意我们,眼泪从他的眼眶里不断地淌出,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阿爸流泪,这时的他放下了以往所有的坚强,委屈得像个小孩。我买了些金桔剥给阿爸吃,阿爸大口大口地吃得很香。其实,阿爸是个外表坚强内心却很柔软的人。生活的坎坷经历,磨炼了他坚强不认输的性格,照顾了身边所有的亲人却唯独委屈了自己。

  

  就在阿妈去世后的第二年清明节的前一天凌晨,阿爸静静地离开了我们,没有留下一句话,他是太累了,像一座大山倒下了再也没有站起来。

  

  阿爸走过的足迹,是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走过来的。阿爸在我心中像草原上矗立的一座高山,坚强、真诚、敢于担当,对于家庭和事业凡事他都会用心努力做好,在他的内心坚守着一片纯净的草原,依心而行,做真实的自己。每当我想起阿爸,眼前会出现阿爸曾经工作过的草原,在草原深处隐约可以看到阿爸的身影,仿佛阿爸一直都没有离去。

  

  今年是阿爸离开后的第十五个整年,阿爸在世的时候,每次看到清明节祭祀亲人的场景,就常说人在的时候多孝顺比什么都强,人不在了什么也看不到,这些都是给外人看的。每个人对于故去亲人思念的方式有所不同,我们兄弟姐妹会把对阿爸最深的思念化作生活的力量,珍视生命,幸福地生活,乐观地面对生活中的困难,谨记阿爸的教导,相信阿爸在另一个世界看到后也会安息。

  

  愿阿爸在草原遥远的地方,与阿妈过得快乐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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