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张火车票呢?”大铭发现钱包给老婆小玉放到了桌子上,一打开钱包不见了那张他保存了半年的火车票,便冲正洗衣服的老婆瞪眼。
“有病吧,你!”说着大铭老婆小玉把衣服摔在盆里瞪着大铭。
“那张火车票你到底弄哪儿去了?”大铭语调里带着央求继续问。
“一张旧火车票就那么重要?你不说我也不说!”说完小玉低头接着洗她的衣服。
“你就没看看那票上的日期是什么日子?”大铭说完就要往外走。
“常倒垃圾的地方!”小玉洗着衣服冲男人的背影说了一句。
大铭顾不上垃圾的腥臭用小木棍儿一边扒拉,一边仔细找着……火车票!大铭蹲下身儿从地上缓缓拿起那张火车票,眼泪夺眶而出。这正应了那句“生前尽孝亲心悦,死后尽孝子酸。”的老话儿。火车票的日期是:2011年12月30日。那天是他踏上杭州开往衡水的火车也是他父亲离开人世的日子。
“大铭,你还不赶紧去买票,看不到你爸,别说我没告诉你!”
“没事儿,家里都说能过了春节了!”
“你肯定后悔一辈子的!”
老婆小玉的电话挂了,大铭也觉得老婆的话是对的。大铭的父亲患的是直肠癌,都快三年了,而且能吃能喝完全不象一个病人。为了父亲大铭都往返好几回了,每次都是有惊无险。这一次会不会又是小玉在吓自己?还有就是元旦前后公司忙,老板一时又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所以大铭买票的日期是一拖再拖。
“大铭啊,我是你娘。你爸就想听听你的声音。……好了,跟你爸说吧!”大铭在电话里听得出母亲是强忍着没哭!
“爸,我是大铭。……爸,我是大铭。”
“……啊……啊……啊……”
“爸,这两天我就回去看你,啊?”
大铭听到父亲已经说不清话了,他哭了,父亲也哭了,哭得跟个小孩儿一样。他哭自己票都没买就骗父亲:这两天就回去;他哭自己不顾父亲死活还想着多挣几天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安慰父亲,还是哀求父亲一定要等他回去,他觉得自己畜牲都不如!
接下来,大铭就是买票……
第一天没有买到。
第二天还是没有买到。
第三天他终于买到,却不是他想要的日期,父亲的哭让他感到自己天理难容,在回来的路上,想了又想,最后不甘心地又回到了售票口,也许是老天成全,他还真拿到了提前一天的火车票。随后跟母亲通了电话。12月30日,大铭在等火车时想再往家打电话,手机却没电了。心想反正要回去了,就没有再使公用电话打。再说明天也就到家了。
“爸没事吧?”大铭一见到前去接他的老婆小玉就问。
“没事啊!这两天我没回去,前几天好多了,还吃东西呢!再说有事早就给我打电话了!”大铭这才放心地跟在小玉后面向他跟老婆租住的房子走去。
“老公!抱抱我!”
“我没心情!”
“我不管!你就得抱抱我!”
大铭看看小玉,只好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
“不行!你在外面肯定有女人了,才会对我这么冷淡!”
“还有完没完!”大铭心想:到底得病的不是你亲爸!
“老公,人家就想你吗!至于生气吗?”
“呆会儿,咱俩儿回去看看?”
“明天不行啊?……想去也行,你得先过来陪我坐会儿!”
大铭刚一坐到老婆身边,冷不防给她摁倒在了床上……
小玉的电话响了。腾出一只手的小玉拿起电话。大铭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屏住了呼吸。
“你是说大铭啊!他刚回来!什么?……你说什么?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大铭,快点儿,衣服还没穿好!”
“我说去,你非得……”
“你就别说了,走啊!”
巷口站了好多的人,都冲大铭这个方向望。小玉跟男人后面不说一句话。明明眼前一大院里的人都戴上了孝帽儿,大铭也许是懵了,没想到自己要哭;也许是他不相信自己父亲真的走了。总之他没有在别人面前悲痛欲绝!
灵床上紫蓝色的绸缎蒙头盖着父亲,眼前的一切让大铭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他再也不能不相信—父亲真的走了—这个事实了。
“孩子哭吧,不哭出来怎么行呢?”有人劝了大铭一句。
“爸—,爸—,……”大铭一次次想用最大声音叫住还没走远的父亲,好让父亲回头再看看他。但嗓子好象给一双手掐住一样,让他再也叫不出“爸”了。大铭两眼直勾勾看着,仿佛他的魂魄追赶父亲去了。
大铭想到了母亲,便起身向父母住的房子走去。他想去看看母亲。
“你爸昨天下午就走了,是我没让人给小玉打电话。反正你爸也走了,我怕你知道了,路上再出点事儿……,听到你的声音你爸就再也不会说话了。先前,你爸不让给你打电话,说是你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让你多挣点钱,还说小玉是个好孩子,让你好好跟人家过日子,有些地方也是咱家对不住小玉!这些年,她带着个孩子在外面也不容易!你走吧,我不难受,我侍候你爸,让你爸也吃了,他那病这就快三年了!我原先还想跟你爸再过这最后一个年,你爸也答应过我,谁知会是这样……”
看着母亲哭着倒在了床上,大铭想不出用什么话安慰,只是不说话地陪着母亲。
大铭走出父母住的房子,一路上思前想后……如果说父亲在临终前没有见到自己和小玉是一种遗憾,那么自己的孩子没能让父亲见上一面才是父亲最大的遗憾。小玉一怀孕就去了娘家,在医院生了孩子又去了娘家,孩子一周时才见到自己的父母。在孩子四岁那年又跟自己离开老家,跟爷爷奶奶几乎是没有什么感情。孩子如今都十四岁了,父亲只在孙子十岁那年见过,父亲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让自己带孩子回去,可自己却总以为日子还长,父亲总会有机会的。去年过年自己想让孩子跟自己一起回家,可孩子死活不去,大过年的大铭又不想打孩子,父亲为此还抱怨了好几天。
天要黑了,大铭跪在父亲的灵前一动不动。
“大铭,今晚我得回去,你送我?”
“明天,老人就火化了,你就不能跟娘呆上一晚。”
“我明天早点过来不就行了!”
一路上,俩人谁都没有说话。
“大铭,我一个人好怕,再说你都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了,明天咱俩早点去还不行吗?再说你一人个走,黑灯瞎火的我也不放心啊!”俩人刚进屋,小玉就开口劝大铭。
“说完没有?我得回去了!”
“没良心的!现在充孝顺了,早干嘛去了!要走赶紧走!”
大铭一个人离开租住的房子骑车往回赶。帮着料理父亲后事的人们大都回家歇着去了。剩下的不是跟父亲生前要好的,就是一个院里的弟兄们。那些人在西间里玩着麻将。大铭坐在父亲灵床前的一把椅子上,眼神凝滞地望着灵床上的父亲。
“累了就去里屋歇会儿!看着点香。”
“我不累!你歇会儿吧”大铭回头看了看哥哥。
时光一点儿一点儿走远,大铭的内心越来越难受了!因为天一亮,父亲就要拉去火化了。西间屋里玩麻将的人们都睡着了,发出阵阵酣睡声。
夜静极了,甚至可以听到灵床前供桌上那蜡烛燃烧的声响。大铭想看看父亲,几次伸出的手都抽了回来,他不知道是因为愧对而害怕父亲突然睁开双眼,还是因为夜太深太静而不敢掀开那紫蓝色的绸缎,揭去父亲脸上那张纸钱去看看父亲。大铭放弃了,尽管此时他想看看父亲的欲望很大。他跪在灵床前拿起几张纸钱就着烛火点着……火光中,大铭看到父亲掀开紫蓝色的绸缎从灵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揭去脸上那张纸钱,扭头看着他……
“爸,我知道您有好多话想跟我说却没来及说。您不说我也知道,我娘都跟我说了!爸,我知道您放心不下我娘,不是还有我跟我哥的吗!别放心不下,啊?您就放心地去吧,啊?爸……,是我让您没见到孙子而让您遗憾了一辈子!爸……,是我对不起您!爸……,爸……”。大铭此刻很想大哭,但又怕惊扰了别人,而只能压抑着自己不哭出声来。
父亲还是要去火化了。泪光中大铭看到父亲被抬出屋,被抬上了火化车。遗体告别时,大铭几乎都认不出那就是父亲,因为父亲瘦得都快认不出来了。父亲被抬上一辆小车要进火化炉时,一只胳膊却垂了下来,大铭上前握住那只手时,眼泪也就下来了,因为父亲的那只手是那么得冰冷,他就是再捂也永远捂不暖了,父亲走时的心比那只手还要冰凉啊!
除夕之夜,春节联欢晚会开始的时候,大铭一个人来到院子里,他透过那绚丽多彩的夜空看到的是旷野上父亲的坟,想到的是坟里寒冷中的父亲。他也暗下决心,再也不出远门儿了!因为他和父亲之间这种永远的遗憾不能再在他和母亲之间发生了。
“大铭,找到没有啊?”
“找到了。”
“找到了还不回去,在那儿跟傻子似的站着!”
院子里那根儿绳上摆满了小玉刚刚洗过正滴着水的衣服。
“那张票呢?给我!”
“不给!”
“你给不给?”
“不给!”
“说你傻还不认。我是给你放起来,别再丢了!给我!”小玉觉得那张票已经让男人无法从父亲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因为自己还要跟这个男人过日子,不能让男人再这么下去了。
大铭这才不说话了,迟疑了一下,才拿出那张火车票给了小玉。
“大铭,咱以后就不再出那么远的门儿了。我也想好了,咱这就回去盖房子。到时把娘也接过去!”
大铭上前就把小玉紧紧抱住,那眼泪一颗一颗地滴在了小玉的后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