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刚刚过去,地面上、房顶上的积雪还未融尽,老梁就盼望着院子里的梨树开花。那棵梨树才生长了几年,有堂屋屋顶那么高,像胳膊粗细的主干上向上伸展着几个稀疏的枝桠。
院子里本来没有这棵梨树。
十几年前,老梁还是孤身一人住在这个安静的院子里。一次,他在干完活回家的路上,见到一个弃婴,不忍心看着他死掉,就把他带回家抚养。他年轻时因为家里穷、父母早故,没能结婚,唯一的想的事就是把地种好,自从有了那个小孩子,他的父爱渐渐地表现出来。有时太阳还不到当头,他就匆忙地扛着锄头回家,因为他怕孩子睡醒后会哭,没有人去哄。虽然带孩子很辛苦,但老梁还是欣喜的,他是心甘情愿的。然而不幸的是,后来,那个孩子在五六岁时得了重病,在停止呼吸前忽然说想吃一个梨子,就再也没有醒过来。老梁又愧又痛,难过地哭肿了双眼。
从此,院子里没有了欢笑声。老梁就又变成了孤独的一个人,守着一下子似乎变得空旷了的房子。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努力地干活种田,但比往常更加沉默寡言了。他悄悄地在院子里种上了一棵小梨树苗,常常地给它浇水施肥,就像对待他死去的孩子一样。他看着小树苗一天天长大,心里似乎又重新充满了欣喜。
但今年老梁好像有些迫不及待。料峭的春风将小树苗吹得微微地左右摇摆,老梁日渐瘦弱的身子也跟着轻轻地颤抖。
“老梁,你家的梨树种了好几年了,今年应该结果了吧?”邻居们安慰似地问道。
“嗯,快了,快了!”老梁疲惫憔悴的神情里闪现出一丝喜悦。
小河面上的薄冰渐渐地融化了。河边两岸的小草也悄悄地泛出蓬勃的绿的朝气。柳树直挺的枝条开始变得像丝带一样柔韧了,每一条都缀满了米粒大小的嫩黄的芽儿,好像随时都可以舒展开,长成一片片绿叶。老梁在温和的春风里,看着那棵似乎也在长着花苞的梨树,脑子里满是一树梨花、枝枝洁白的胜景。他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并一直往上涌,涌到喉咙,嗓子一甜,不禁“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沉重地倒在了那棵梨树下面。
老梁再醒来的时候,看到四处洁白的墙壁和挂着的输液器,才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得了重病,甚至可能已经无法恢复了。他只感到累,身子很沉重。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聚起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问护士和来看他的邻居:“梨花……开了……没有……?”但是也只是气若游丝,他的邻居和护士都没有听清,都以为他在询问病情,纷纷安慰他不要紧、安心养病。他胸脯起伏着,似乎有点生气,不再问,两眼蓄满汪汪的泪水。
又过了几天,老梁已是奄奄一息。但他好像在执着地等待着什么,安静地睁着眼,忍受着病痛,和死神做着最后的抗争。然而老梁还是幸运的。隔壁病房恰好住着一位酷爱梨花的画家,他想在病愈出院之际,给他的附近病房的朋友送些礼物,增强他们战胜疾病的的信心。于是他画了几幅春日梨花图。老梁也得了一幅。是裱入了镜框的,有摊开的书本那么大。护士将它背靠墙轻轻地斜立着放在了病床边的桌子上,以便老梁能够看到。老梁听到有动静,微微一侧头刚好望见那幅画,好像服用了稀有的良药,满是皱纹蜡黄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他终于看到自己院子里的梨树开花了:那棵梨树暗暗地蓄积几年的的力量好像为的就是今天肆意饱满地释放。有一身洁白,舒展开,吐着花蕊的;有浅红着花瓣,含苞待放的。一朵朵花儿,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将那几个稀疏的虬枝几乎缀满。他又看到了梨树上结满了又大又脆的梨子,他和他的孩子一起,在树下仰着头,高兴地数着“一,二,三^,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