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把那几个硬得象石头一样的馒头放进了竹篮里，挂在了墙上，然后就坐在那张老得都褪了色的龙圈椅上悠闲地抽起了烟。
今天是除夕，桌上的那座老钟脆脆地响了八下，八点了，夜已经很黑了，屋子里没有开灯，为了省电，张老汉是很少开灯的，但他仍然感觉得到，此时整个屋子里都充满了节日的气息。他今天特别的高兴，因为白天去赶集时，碰到了邻居们都在夸他的三个儿子能干、日子过得富裕。邻居们还告诉他，他的三个儿子买了许多年货，一定是把他的那份也准备好了。所以张老汉在集市上转了一大圈，却什么也没买就回去了。其实老汉也没有太高的要求，按风俗，在除夕夜成了家的孩子们是要给父母送饺子的，老汉人老了，吃的也少，他算着三个儿子一家送一碗，他的这个年也就过去了。老汉心里乐极了，他想，要是老伴还在就更好了，她这辈子命短，可受的罪长。过去家里穷，为了让孩子们吃饱饭，老伴是被饿死的，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出息了，她却再也看不到了。唉！要是她在该多好啊！老汉在快乐中却又多了份遗憾。
桌上的钟声打断了他，九点了，老汉心想：快来了吧，就快来了，也许再抽一袋烟，儿子们就会把饺子送来的，于是老汉又灌了一袋烟。老汉心里仍是乐滋滋的，他在猜想着儿子们送来的饺子是什么馅的，最好老大送来的是葱馅的，老二送来的是韭菜馅的，老三送来的是白菜或是南瓜馅的，这样他就可以每样都尝一尝了。他就这么一直坐着，抽着，想着，等着，不知不觉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又抽了多少的烟。
桌上的钟声又响了，也许是因为外面太静了吧，这次的钟声让人觉得有一点的凄凉。老汉又点了一袋烟，也许孩子们今天太忙了，还没煮好，再等等吧，快来了，就快来了，老汉心里不停地念着，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忘记饥饿。其实这种挨饿的感觉对于张老汉来说太熟悉了，孩子们小的时候，为了让孩子们吃饱饭，他常常是饿着肚子下地干活。那一年的除夕，家里只推磨了两碗白面，包了三碗饺子，三个孩子一人一碗，他和老伴却一人只啃了一个窝窝头，唉！那年头！日子过得太穷了，但他突然感觉到，有一种比穷苦，比饥饿更可怕的东西正在向他侵来！
桌上又传来了沉重的钟响，老汉使劲地吸了一口烟，也许是因为吸的太猛了，接着老汉便不停的咳嗽起来，咳得很厉害，在这样寂静的夜里，这咳嗽声显得是那样的凄凉。“今天抽得太多了。”老汉自言自语。然后他就把烟袋在自己的鞋子上磕了两下，一个火红的小球便落在了地上，火球很红，很亮，似乎那时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暖了起来，可是很快就暗了下去，接着就熄灭了。老汉又想起了老伴，也许老伴现在在那边过得很幸福，是的，那一定是的，不管怎么说，一定比这边好多了。张老汉开始羡慕起自己的老伴，可她也太狠心了，连和张老汉商量一下都没有就走了，走的是那样的匆忙，而且再也没有回来过。张老汉默默地想着这一切，两行混浊的老泪从他那苍老的皱纹间慢慢地落下了。
这时桌上的钟声和外面的鞭炮声同时的响了起来，新年到了！又是一年开始了！张老汉努力让自己为这节日的气息而兴奋起来，可是外面的鞭炮声却怎么也掩饰不住桌上这钟声的沉重与凄凉。张老汉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打开了灯，屋子里绕满了白白的烟，灯光显得比以往任何一天都暗得多。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墙边，抬起头，默默地望着挂在墙上的那只竹篮子，手无奈地伸向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