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是哪一天,她挣脱我们的怀抱开始蹒跚学步;记不清是哪一天,她拽着我的手泪眼婆娑的被她奶奶“掳掠”到乡下的老家;记不清是那一天,她背上书包一步三回头的走向幼儿园;记不清是哪一天,她被驱逐出我们的大床开始独自睡觉;记不清是哪一天,她背着小提琴挤上公交车茫然无措的前往培训学校。倏忽之间,那个黏黏糊糊憨憨皮皮的黄毛丫头,不知不觉就在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个娉娉袅袅的豆蔻少女。
新学期开学了,她的学校由城区一下子搬迁到了离家三公里之外的郊区。临近中考,学校规定要上晚自习,晚自习后公交车已经停运,学校给学生两种选择:一是由家长在晚自习后按时接孩子回家,二是学生在学校公寓寄宿。身为无车族的她老爸正为每天的接送发愁,她却毅然做出抉择:寄宿。
寄宿前的双休日,平时懒得跟冬眠的蛇一样的她,一反常态,进入了空前繁忙的状态。星期六她约了同学上街进行大采购,毛巾、牙刷、牙膏、水杯、塑料桶、拖鞋、纸巾、袜子、晾衣架……天啊,她的小脑袋里是何时开始盘算这些东东的?星期天,她又拉着她老妈逛了一趟超市,拎回大包小包的零食,还煞有介事的买回一个小手电筒,说是宿舍熄灯后她要躲在被子里看课外书,我晕。她从床底下拖出那个带轮子的手提箱,在她的“闺房”里大肆收拾起来,衣帽鞋袜、喜爱的书、经常玩的玩具、还有刚买的那包零食,箱子就像被胀大的胃,直至实在吃不下了她才无奈的放手,看那架势,好像要到鲁滨逊曾经到过的荒岛上去定居似的,我仿佛一口气吃了几十颗青梅子,酸不拉几的说:“我的大小姐,用得着搞得这样隆重吗?”她郑重其事的回答:“我要把我的宿舍建设成另一个家。”看来,对于离开父母的羽翼,她是早有期待,早有预谋。
星期一将行李被褥送到她的宿舍,新建的学生公寓,宽敞舒适,设施齐备,颇感欣慰。我和她老妈忙着帮她铺床褥,摆放洗漱物品,她却若无其事的拉着同学的手爬上教学楼上课去了。离开校门的一刹那,我再一次落寞的回头,目光竟与教学楼拐角处她那道依恋凄惶的目光相遇,我觉得有一股热辣辣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转,眼前的路有点模糊了。也许,我并没有看穿她的小心思,她的潇洒全是装出来的,她选择寄宿是迫不得已,只是为了免除父母为了每天接送她的辛苦奔波。
下班回里,家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被遗弃的喜鹊窝,空空落落的,没有了那只大嗓门的喜鹊的欢叫,这个世界显得多么的寂静啊。两口子就是一对被抛弃了的老喜鹊。每天放学回家,明明带有钥匙,她却要把防盗门铃摁得防空警报一样响,然后对着对讲机大呼小叫“我回来了,快开门。”那阵势好像要提醒老爸老妈为她举行一个隆重的欢迎仪式似的。回到家把书包往沙发上一丢,就张开鼻息猎犬一样觅食,一边胡吃海塞一边粗门大嗓的报道学校见闻,然后在老妈的唠叨中磨磨蹭蹭的打开书包做那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庭作业。为了逃避老妈的额外作业,她时常腋下夹一本莫名其妙的书藏进卫生间,哗哗啦啦弄出很大的动静,却很少有东西从身体里排泄出来。洗漱是经常要提醒的,睡觉是一定要催促的,被子是时常不叠的,多次严正交涉,郑重警告,甚至以暴力相威胁,她竟然嘻皮涎脸的辩驳:“我这是储存体温,确保晚上睡觉时的不受凉。”一副没心没肺的表情惹得人苦笑不得。可是,寄宿的这天早晨她那猪窝一样的床竟然被收拾得空前的整齐,被子叠成了豆腐块,床单抹得就像客厅的地面。她性子倔强,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变得很叛逆,总是与父母的意志背道而驰,要她往东她要向西,要她赶狗她偏要撵鸡,歪理一套一套的,经常与父母争得面红耳赤,在父母联合镇压下也坚强不屈。在激烈的辩论中,父母也被搞迷糊了,不知道究竟谁对谁非。现在才知道,叛逆,标志着她自我意识开始觉醒,是她成熟的前奏。
一夜无眠,脑子里总是冒出有关她的问题,今夜她躺在那个父母感觉的触须无法抵达的陌生房间里,14年来第一次完完全全离开了我们的视线,她冷吗?臭脚丫子洗过了吗?会做恶梦吗?也像我们想她一样想我们吗?十多年来,她就像一艘风雨飘摇中的小船上那块压舱石,指引着家的航向维持着家的平衡,我们已经习惯了以她为轴心的生活,习惯了被她需要被她依恋时光。今夜,我才知道,这样的日子是有期限的,我们孤寂的灵魂也同样需要她的温暖和抚慰。从与她结成亲子之缘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要一辈子相互需要和牵挂。
在漫漫的生命旅途中,我们的脚印不可能一直重叠,我们注定要走到一个岔路口,我继续着自己的人生旅程,她却要在父母的指引下独辟蹊径,去开创属于自己的生活。吾家有女初出庐,今夜,会不会是她走向独立人生的开始?
后记:
第二天,她借同学手机悄悄打电话给她老妈:“妈,昨晚寝室热水系统没调试好,我用冷水洗的脚,好冷哦。晚上睡不着,厕所笼头滴答滴答的漏水,我以为是你和老爸的脚步声呢。”
第三天,她又打电话来:“下晚自习了,我好饿哦,快给我送点吃的来吧,你们的女儿会饿死。”
第四天,她托读初二的表弟给她老妈带回一份“礼物”,一包待洗的衣服。
第五天,她写了一篇题为“我的寄宿感悟”的作文,被语文老师当范文念了,她写到:“通过寄宿,才体验到了父母的关爱和辛劳。”闻之,窃喜。
周末回家,她破天荒把家里的拖鞋全部都洗了,一共六双。看着洗衣做饭又拖地的老妈,她一边倒茶一边心疼的说:“亲爱的老妈,您坐下喝杯茶吧,别那么劳累。”她妈笑脸上闪着泪花,逢人就感慨“女儿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