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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花人

  一个七十余岁的老头。五十岁以后居住在在偏僻的小镇上,不跟人接触。六十岁以后前边的头发开始花白。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会出现一些征兆以提醒生命的知觉,比如皱纹和老年斑。皮肤会失去光泽,骨骼的形状日益显现。这样一个老人依然会时常梳梳自己的头发,以此显示生命的庄重。

  

  养花人必须知晓一定的药理。有些花卉是带有毒性的,或者它本身没有毒,但与其他的花卉放置在一起就产生一种毒。甚者,这些有毒的花粉会让敏感者当场毙命。但这并不是全部的理由。

  

  临镜梳发,花白的头发却一根根地散落了开来,有的落到了地上,有的还散在发际,只能再去用手将它们都拨落了下来,掉在了床榻的药书上。

  

  他的名字叫作姜白月。

  

  他有时会念诗给自己听,人潮海市,侧身而去,必将孤自穿行。他有很多的时间,除了养花,却还有其他什么事可做,任何人都应该懂得如何善待自己的余生,这样才比较符合秩序。就好像昙花在黑夜里释放一段香气后就会死亡,曼陀罗在枯萎之后还能留下珍贵的药用材料。人也是如此,留下我们花白的带有淡淡幽香的丝发,不生根,不发芽,使世间成为安息之所。

  

  日历上残留指甲的刮痕。白月的子女必定会在每年的七月廿七全部到场。因为这一日是他的生日。

  

  他说,他的子女就像鸟,飞到天边无影无踪,春日阳光明媚,抬头仰望花开的幻觉,不知道为什么鸟群可以这样快乐,各自安排自己的巢穴。

  

  席间的快乐,使老人显得这样的孤独。孤独是有些话我们不能说给任何人听,因为即便说了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只能静静在时光中与它远观,并且视而不见。纵然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欲言又止。是的,说再多也是无用,灯光昏黄,现在,无论说什么话,都非常地寂寥。寂寥的人群,寂寥的结局。时间太多,所以容许挥霍,太多人沉溺于此刻欢乐,找不到永恒的结局。

  

  这是廿七日的晚上,亲人们在明亮的灯光下讲述着生活中美妙的事情,男孩和女孩争吵着要糖果吃。白色的墙壁上会留下孩子因为玩耍而得来的灰色的脏的手印,这些美丽的痕迹与墙边清冷带霖的花卉映衬着,在黑夜里散发着令人欣然的光泽。靠近南窗的架子很高,不能让孩子们碰到,是白月妻子留下的一些旧物,已经开始有一些灰尘。

  

  他独自抽一根烟。耳畔垂下几缕头发,他抬着头,望向窗外的无边夜色,白烟上升的散开的形态,如同幻觉开始消失的样子。就好像人们醉卧,呓语,痴笑,各种各样的状态。只有仰望而上的,书架上那些致好的饱含诚意的手工蚕丝织品才那么令人欣慰,那些陈年旧物。

  

  木槿,你在哪里,木槿。

  

  那么多人都在找她,可是没有半点回应,夜的死寂就快降临。木槿,你到哪里去了呀,妈妈在这里呀,你快回来,我的孩子。她再叫不出一声了,泪眼迷朦,白月,要是我们找不到她,该怎么办。

  

  你别担心,我们会找到她的。

  

  木槿花在冬天就都凋谢了,它们的花开得那么艳丽,可是永远那么脆弱。每当到了这个季节,他就会把木槿花移植到室内温暖潮湿的地方,阳光一旦温暖,又会把它们都搬置到阳台上。等到晚上了,月亮美好的时候,又会把它搬出来,陪伴自己喝酒,度过一晚上寂寥的时光。他轻轻摘下几瓣花叶,放入酒中,甘甜的酒液沁入咽喉,那是非常快乐的事情。

  

  旅途艰险,缘分浅薄。

  

  我们必须承受任意形式的不了了之,比如曲未终,人已散的宴席,比如花未开,人已亡的结局。或者花只开了一半,或者垂垂老矣。

  

  白月说,只有在走夜路的时候,人才会保持清醒。因为周遭的环境会令你感到寒冷,不能在安乐中浑浑度日,前方的路途才会更明确。所以他会在夜幕里穿越长长的道路,绕过层层的河水,只为去买到他所需要的烟草和白酒。

  

  天越暗,我们就越看不到自己,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就如同这些寂寞但心怀感恩的花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扫落纷纷扬扬的枝叶,在某个夜晚或者凌晨无人问津的死去。花木的心便是爱人的心,不是什么都没有了,而是祈求交付它们的灵魂。

  

  那老人在夜色中走着,显得那么的孤独。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了。他留下的足迹,与孩子在墙壁上留下的印迹相像之极,只不过那时情景并不会有那么惊天骇地。天色越来越暗如同一种消失。

  

  卖花的女孩在寂冷的街上还不能离去。她怀抱着各种各样的花卉,有玫瑰,雏菊,紫罗兰,还有木槿。这些娇嫩的植物就像她的小脸一样红扑扑的,惹人怜爱。白月去买,付过钱以后,泪就流了下来。

  

  回家之后,就把买来的花再悉数插到自己的花盆里,一些年幼的很快就会死掉。然后这些幼小的植物就会严重地缺失水分,接着叶瓣开始一片一片地掉落,枝干上的表皮开始出现褶皱,莫知莫觉地展示死亡的过程。

  

  快乐是短暂的事情。

  

  白月不卖花。不过他想缺钱的时候就会,纵是花开了一地,都腾不出空间来放置家什,也不卖,他会把那些花送给相识的邻居,也可换得一件半物。

  

  叶子是沾过亲带过故的,所以也显得格外好看,只是在外人眼里,永远不可能看到他的过往。如同那花木,不能一一知道它的历史,枯萎之后的样子,以及所具有的意义。

  

  寂静的黑夜,月光开始泛白,人一生是要度过多少鸦雀无声的夜晚。月亮照在寂冷的瓣瓣花朵上好像都是不相关的事。

  

  亲人们开始筹备他的葬礼。

  

  那一头稀疏的花白的头发,正如树上凋零的黄叶。姜白月曾嘱咐过他的子女,葬礼一定要朴素,不要有太多人参加。如他死前穿着的衣服,藏蓝的布料已经开始泛白。

  

  姜素云安排好了一切。甚至父亲的灵柩上该放菊花几朵。母亲是中国南方人,当地习俗就是要在殡礼上,子女为死者撒上这些具有祷告意味的菊花瓣。那是来自她的母亲家乡的规矩。

  

  她想,这是对老人尽的最后的一点孝了,他知道父亲生前很爱自己的母亲。母亲教她种植的手艺,自然也会告诉她更多的关于她的事情,可说的最多的还是关于花草。素云记得,她说花木也是有生命的,我们照顾它,它才会开得这样丰盛浓烈,也许,这就是它的一种报答。

  

  出殡的那天还是来了很多人,面容憔悴。还剩未飞走的杜鹃鸟在那里叫着,山雀淡绿的羽毛混有泥土的褐色,从此处飞舞到彼处,又从彼处飞舞到此处,似乎是有几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相互的伴侣。那些春暮里凄艳的舞蹈招来了天边丝丝的小雨。

  

  花也是有灵性的。沾染多了人也会沾上那人的气息。黄菊花瓣扬扬坠落,落在了地上,落在了黑色的灵柩上,落在了人的头发上,唱起了献给死者的安息曲。

  

  凌乱的场地上,各处残留饱含深情的泪迹,灰尘在风中飘散。素云开始相信这一切都非常地真实,虽然他已经很庄重地在处理这些事情。难以抑制的悲伤在仪式完成之后瞬间发作,但凡清醒的人都可以看到他是如何扑倒在父亲的灵柩前。

  

  父亲说,素云,你也是我养的一枝花,一枝白色的花。但你又是云,所以我怎么抓也抓不住,只能看着你飞走,却看不到你老去。你渐渐地越飞越远,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无止无尽地飞翔。又说,你母亲是个非常喜欢花草的人,她说,我死了以后一定会化作一株花,你呀,这辈子欠我的都得还我。其实她知道生命是非常寂寞的,她一定是还想陪伴在我身边。

  

  他的父亲会那么喜欢种花是因为她母亲。

  

  礼仪是一种表达方式。眼泪是哀挽的象征。日光已无新意,人们陆陆续续地从这里离开,鸟儿也各自飞散,一只都没有了。

  

  月白的那个晚上,他的一生就此结束。这层层剥落的年华是诗纸上的灰,落到了地板上,落到了床榻上,落到了心上人眼瞅爱人背影离去的梦中。

  

  而白月养的花在一夜之间全部枯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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