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要写一个人。下定决心来写这篇文章,用了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
在这一年零三个月里,从看到开花的韭菜,看到开在路边的野玫瑰,看到广场上扭秧歌的人群,都会突然之间想起她随之心里一酸然后泪水涌满眼眶,到现在终于可以笑着说我婆婆在的时候也喜欢韭菜盒子,我婆婆知道我喜欢花还特意把路边的野玫瑰移一棵种在花盆里说是送给我,我婆婆看见广场上扭秧歌的人群会说一句真热闹真想也下去跳上一通。到今天,我终于可以静下心来,要用自己笨拙的笔迹,写一写这个可爱的女人,对,不是老太太,是一个可爱的女人。
我看过她年轻时的照片,黑白的照片并没有掩盖住她的美,两条麻花辫从脖子两侧顺过来放在前面,刚刚过肩,大眼睛很有力量。其实我是没有见过她年轻时的模样的,但是对于她的样貌我有足够的信心,因为她的子女,大都随她,尤其是我的老公。将近一米七的身高,一直到她84岁离开我们,都不曾驼背,我一米六的身高站在她跟前就是个孩子。
因为我公公的大伯没有子女,因此便被过继过去给他养老,在我婆婆生下我的大哥大姐之后,跟着公公一起去了新疆,在新疆建设兵团一呆就是近十年,在新疆先后有了我的二哥、三哥、二姐还有我的老公。在公公的大伯去世之后,公公婆婆带着他们年迈的大伯母还有几个孩子一起回了山东,那时我老公八个月。由于这些故事都是婆婆近八十岁时断断续续学给我听的,可能里边的具体时间不详,毕竟我老公的生日是哪天到现在都是个迷。
在新疆的那几年,大概是我婆婆最快活的岁月了吧,因为闲下来我们聊天时她讲的最多的就是新疆的故事,甚至有一些事讲了很多很多遍。虽然我的老公是不屑于听的,但是我和我的儿子们都是百听不厌的。在新疆,我婆婆干的是男人的活儿,拿的也是和男人一样的工资。婆婆会骑马,骑着大马在草原上奔驰,回头望时满地的高丽果(据我婆婆讲,高丽果就是一种野生的草莓)被马蹄踩碎一片通红。到了豌豆收获的季节,她像个男人一样扛起一麻袋一麻袋的装上车,一点都不觉得费劲;到了吃饭的时间,羊肉馅的包子要摞高高的一碗都能全部消灭;去干活的路上遇到放羊的哈萨,还会用哈萨语和人交流。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女人,多么潇洒的一个女人!
其实这几年我们一直计划着带着婆婆一起去趟新疆,虽然当时的建设兵团早就不在了,并且经过了几次改制和区域划分,但是通过网络还是能查到大概的信息。对于这个规划,我的婆婆也抱着极大地兴趣,可是那几年关于新疆的新闻总是让人不敢放心前行。
其实婆婆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但是意志力很吓人。婆婆五十岁左右子宫疾病手术摘除,六十几岁时查出胃癌,切除三分之二,老了之后更是高血压、冠心病一并来了。这并不影响她继续劳动,一样养几只母鸡,一样把小菜园打理的井井有条,我们总能吃上最正宗的土鸡蛋,总能在春天吃上最鲜的野菜,总能吃上一年四季最时令的蔬菜瓜果。
那几年,婆婆总是不愿意到城里来住,我们只好每个周末往家走。每次回家都是空着后备箱,返程时后备箱装满。几兜摘好的荠菜,因为要我分享给我的朋友和同事;两兜摘好洗净的韭菜,一包拿来吃另一包放在冰箱过几天再吃;刚拔的大葱一定要带点土拿个袋子套上,可以多放几天并且保鲜;自家养的母鸡下的蛋,一定是一个一个用报纸包好再装进小纸箱,临上车再放我手里让我捧着。我们回去也总是喜欢带点新鲜的好吃的,最后甚至我的婆婆和我还有我的儿子们一样爱吃榴莲,爱吃菠萝蜜。
现在想来,大概人对自己即将离开这世界会有预感吧,在她最后的那一年,我邀请她来我家小住,她总是很开心就跟我走。在我家住,很愿意我给她洗澡搓背;很愿意我带她去广场看人扭秧歌;甚至连我儿子最爱的那么聒噪的街舞,她都不愿意错过一场演出甚至很开心戴上我儿子的那种棒球帽。过年时我带她去逛超市,她会说这个开心果好吃然后一颗一颗的捡了装满了超市散货的小包装袋,也是第一次没有拒绝我给买的新衣服。但是就在那一年天暖和了开始,她就开始要求回家。惦记着要再抓几只小鸡仔,惦记着再种点花生和玉米,拗不过她也就只能依着。我们计划是六一的前一天去接她,来看我儿子的街舞汇演。我想她自己也没做好准备,因为我老公到家时,她已经收拾好了随身物品就放在炕边。但是她倒在了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小院子里,距离房门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到医院做脑部CT,脑干出血,已经弥漫,医生宣布失去抢救意义。于是回家,叫齐了所有的子女和孙子,守在她跟前,陪她走完了最后一程。
为人子女,总要经历这种别离,但是到自己跟前才会发现如此艰难。走着路看见身形类似的老太太会哭,看到花盆里的野玫瑰会哭,看到儿子写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奶奶》瞬间泪如雨下。也许有人会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婆媳关系,会有这么浓得解不开的母女情。因为我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从没感受过来自母亲的温暖,直到遇见她,这个可爱的老太太,她极度的毫不掩饰的对我的偏爱,让我有了莫名的底气。
今天,我依然没能完整地写一写她的故事,但是我终于能够平静下来,说一说她,念一念她,心里满满的幸福,我想是她在默默的看着我,依然在给我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