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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沫之夏(二十四)

  你随手放置的暖意/曾是我幸福的微光

  草叶坠满露水的泪滴/而我却不能在你的肩头哭泣

  正午的阳光从大玻璃窗外倾泻下来,透过窗玻璃,还能看到路边的那株老榆树顶着稀疏的叶子在静默无声地伫立,玻璃门时不时地闪动着,办完业务的人,又都奔向了四面八方。

  江月白欲言又止,看着杨晓波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强作欢颜。她似乎已经厌倦了,逢人便说自己那些无关痛痒的心底事。而杨晓波却还是不依不饶,她故意拉长腔调,伸出她那钩魂的兰花指,像旧时的戏子一般,满含深情地说:“你若别来,我便无恙!”然后,杏眼圆睁地看着江月白说:“我说,江月白同学,我语文不好,想请教一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江月白一听,这是她昨晚心灰意冷时发朋友圈的一句话,她该如何解释呢?她无法开口和她说,生命中偶然遇到的一个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又无缘无故地消失,却让她心伤无数。

  她故作淡然地说:“就是你要不来打扰我,我挺好的,你要是来打扰我,我就烦了,有些人不出现最好了!”然后她也不再做解释,轻轻地拍着杨晓波的肩膀说:“你姐有时就是多愁善感的,其实什么事也没有!”然后她抿着嘴唇,清浅地笑着,努力地眨着那双黑葡萄样的大眼睛。

  此时,江月白的心里却有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她只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让心头那些浮光掠影的纷扰人事,像尘埃一般慢慢地落下来,她也必须和陈云峰做一个了断。

  想到这里,她笑眯眯地看着杨晓波,谎称自己约了同学见面,改天再一起吃饭,然后拿起背包,和她挥着手,向外走去。

  “江——月——白……”整个大厅里回荡着杨晓波歇斯底里的呼喊声,幸好当时四下无人。

  走到大街上的江月白却是四顾茫然,她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对面,“浩色女装”服饰店的橱窗里,粉嫩与浅蓝色系的少女装,暖暖清爽地陈列着,不禁让人春心萌动,这让江月白透过恍惚的时光,仿佛看到了十五六岁的自己,扎着高挑的马尾辫,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背着双肩书包走在金色笼罩,晚霞满天的林荫道上。那时的她,也一样的矜持与腼腆,像一株含羞草低眉行走在花香弥漫的菁菁校园,弱不禁风,楚楚可怜,又带着几分不识人间烟火的孤傲。

  刹那芳华,弹指挥间,短暂的年少时光还没来得及回味就从指尖倏然溜走,江月白站在喧嚣的大街上,头顶烈日,无边怀想。她又看到“银星造型”门前,三个妙龄女孩儿,染着五彩缤纷的短发,在那里闲谈,其中的一个,涂着深蓝色的眼影,和深紫色的唇彩,耳朵一侧坠着硕大的圆环,圆环在太阳下闪着刺眼的光,她一边吸着烟,一边冷眼看着路上的行人。在她的眼神里,找不到一丝小女孩简单的温情与柔软。

  她收回了眼波,脱去长外衣,穿着纯白的短衫,还是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走着。顺直的丝发垂在肩头,使得脖颈后面溢出了细密的汗珠。长裤虽是七分,却还是贴在腿上,闷热无比。果真是七月流火,炎夏如期而至。她决定明天早上,不论有多凉快,都要穿上过膝的短裙,丝稠的衬衫,这样才不会在中午时,感觉自己像个蒸汽机,周身散发着热气。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街路尽头,看到了街拐角处那家的“黄焖鸡米饭”,半个月过去了,小店门前的地毯还红艳如新,她看见店内人头攒动,就不由自主地向店里走去。

  那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盘着高高的发髻,露着两个酒窝,笑意盈盈地和她打招呼。江月白莞尔一笑,坐在了之前的高脚椅上。她侧着脸,看着橘红色的玻璃背景墙,心底生出一丝丝的暖意,黑白交错的简约图案,似乎能消散心中的郁结,让繁事变得简单。

  不一会儿,香气四溢的鸡肉饭就端上来了,菜码还是那么大,还是黑色的碗碟,黑色的竹箸,透过生腾的热气,她想起第一次和杨晓波在这里吃饭的情景,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杨晓波尖声尖气的质问:“你这个小贱人,快说,那个男人摸你哪了?”那时的陈云峰江月白的心中还只是一个说话口无遮拦的客户,她也会心思简单且饶有兴致地和他分享生活中情趣,比如在哪里和谁吃饭,看什么样的电影,遇到什么样的奇葩客户。她也会满心欢喜地听他把自己的绰号,从“小白兔”变成“小肥猪”。

  江月白一边吃着香喷喷的鸡块,一边回想曾经陈云峰随手放置在她这里的温暖,那温暖就如同幸福的微光,透过满目疮痍的围城的裂痕,照在她如同枯井般的心上。

  她吃下了一大盆的鸡肉饭,为了犒劳自己又点了一杯加冰的芒果汁,然后一边小口啜饮着果汁,一边翻看着手机上的微信。林美静问她,下午有没有时间陪她去买衣服,主任在催促她这个月的单子有没有着落,保单回执有没有交到柜面,还有一个许久不联系的朋友,邀请她加盟虚拟货币的项目,还有两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微商朋友向她推销面膜和瘦身茶,看完这些眼花缭乱的东西,她的内心疲倦至极,而她所渴望的那些温情的话语,暖心的字句却没有人愿意说给她听,她等得春去春又来,等得花儿谢了又开,也没有等到一个人,踏着七彩祥云,翩翩而来。

  她把头向后仰着,靠着舒适的椅背,闭上眼睛,听着飘荡在耳边的歌曲:微笑着一次次沉默,挡不住春天的诱惑,你看不清你猜不透,我的思念汹涌着暗流……她突然想起,多年以前曾经写过的一段话:微雨洒过大地,待放的花,却没有开,在我最美丽的时候,等你,你却没有来。自始至终,从花样韶华到沧桑岁月,她都在那座用破碎的温柔之心堆砌的空城里,静坐枯守,看一盏孤灯氤氲年华,看一席黄卷漫溢相思。

  “老板,来两份黄焖鸡米饭!”一阵清脆甜美的声音,引得江月白睁开了眼睛。她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子,十七八岁的模样,俊秀的瓜子脸,不施粉黛,如出水芙蓉般清纯。那个男孩子,也白白净净的,温润如玉。看着他们可羡可慕的风情,江月白开始追忆着烙印在心底的往事,透过斑驳的时光,她想起自己上初中时的情景。

  那时的她,娴静温婉,不喜喧闹,不善社交,经常在自习室里冥思苦想着数学题,或是在校园的樱花树下,一遍遍地背着英语课文,经常有粉色的花瓣无声地飘落在书页上,偶尔还能听见球场上的男孩子的欢呼呐喊声,这些,她都是充耳不闻的,她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安静的姿态中散发着不谙世事的青涩,像一枚初挂枝头的青苹果。

  她也想到了那两个曾欺负过自己的男孩子,一个后桌的捣蛋鬼,经常往她的书桌堂里放一些可怕的东西,比如满身绿盈盈,在她的面前一蹦一跳的青蛙,比如身体像两节圆滚滚小火车,在她的课本上爬呀爬的蝲蝲蛄,每当看到这些惊悚的小生物,她就会从椅子上蹦起来,捂着脸,声嘶力竭地呼喊,弄得整个教室如同灾难现场,而她最后看到的则是那位同学幸灾乐祸的狂笑,还有老师哭笑不得又愤愤无语的表情。

  还有一位男生,长得又高又大,常常笑眯眯的,坐在最后一排,与她相隔“十万八千里”远,本来就是井水不犯河水,江月白终究不明白,自己的沉静淡然怎么就招惹了他。每当放学,她走在校园里时,这位同学就如同幽灵一般,隔着林荫小道,怪声怪气地喊她的名字——“江月白……江月白……”,吓得她毛骨悚然,后背直出冷汗,她常常低着头,默默怯怯地往前走,幸好,每次都有同桌,那个浓眉大眼,胖胖的男孩,为她解围……

  她还想起,学校组织看电影,虽然她早已记不清电影的名字,却还清楚的记得,散场后,有一个高年级戴着眼镜的大男孩,面容俊朗,儒雅斯文,站在帷幕低垂的舞台前,远远地喊着她的名字,她下意识地猛然回头,与他的目光对视后,又惶惶匆忙的离开……

  时间过得真快呀!仿佛朝如青丝暮成雪般的光景,那个羞涩懵懂的小女孩,就变成了一个老气横秋的女人。那些蒙满灰尘的青春时光,是那么让人怀念!即使其中掺杂着惊恐,交错着惶惑。江月白望着婆娑的日影,不禁在心底低语着:那些曾经打扰过我的人,你们过得好吗?俨然已是远隔天涯不相问了。

  小店里的食客渐渐散了,江月白看着空空如也的杯盘,又看看时间,她已经在这虚度一个小时了。她有些慵懒地起身,准备离开,这时电话响了,她一看号码,居然是陈云峰打来的。她慌乱地拿起电话,心跳得厉害,仿佛地动山摇一般。她定了定神,深呼一口气,接通了电话。然后很郑重淡然地对他说:“陈经理,下午好!”

  陈云峰一听,江月白在一夜之间就改变了对他的称呼,他也觉得有些意外,更意外的是,她居然把自己拉黑了。想到这里,一股怒气油然而生,他在电话里阴阳怪气地说:“臭娘们儿,你吃错药了,跟谁说话呢?居然还敢删我的微信,看我怎么收拾你!”

  听着陈云峰的训斥,她的内心五味杂陈,一时间无言以对,泪湿眼眶,他不知道陈云峰是真的在意自己,还是因为男人的面子,才说出这样气愤的话。

  之后,她平静地说:“陈经理,您收到保单了,这几天注意接听回访电话。”陈云峰在电话里更加气愤了,他硬声硬气地说:“接什么玩意儿,我不懂,你过来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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