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去吃麻辣烫,我挑出来很多西蓝花,豆腐,土豆和生菜,稍微涮一下,沾点酱料就往嘴巴里送,吃很多蔬菜,胃里清爽,开始猛吃羊肉,薄薄的一片片,有芝麻酱的香味,不喜欢生姜沫,剩下来的都是油腻荤腥,扔到C碗里,看他一口口吃掉。手机震动,他很忙,常常被公事缠身,很多人信赖他,大事小事都找他帮忙,吃饱喝足,我开始走神,看着窗外发呆,商场人不算多,常常有小朋友跑过去,一层有儿童乐园,家长拿着电话聊,等孩子玩闹够了,来二层吃饭。C打完电话,问他吃饱没,他只是往碗里夹菜,又在想公事。大厅有自助饮料和啤酒,我起身穿过去,接回来一瓶啤酒,一杯可乐,我不会喝酒,把啤酒递给他,顺带砸吧口可乐,来了兴致,问他要酒喝,他笑着抬头,作势把啤酒递过来,一转眼又放回原位,捞不着,我试着起身拿,慢了一步,啤酒被他端起,在我双手碰不得的距离。“还喝吗?我去接”,我问他,“干嘛?想趁机偷偷喝?”嫌他幼稚,我懒得搭话。又低头吃了一会儿,总觉得被人注视着,我抬头,撞上他的眼神。他偶尔这样望着我,大大的双眼皮,眼睛里面是快要散出来的光。
在这段关系里,我常常觉得做得不够好,可能是即便我在不停歇成长,而他总领先我一步。我试着反省自己,会不会过于木讷,不够圆融,却又否定。遇到棘手的问题,他会耿耿于怀,打电话之前会反复排练,要说什么话,要如何沟通,怎么寒暄,又因为怕打扰我或许还想要清净,他会跑去阳台,开始沟通,零零碎碎的话会传进来,例行公事的技巧,周到成熟,一个电话往往会持续很久,然后进屋,如果被为难,他会沉默,被推诿,他会跟我说两句,很少完整抱怨,他20岁的时候,大概深秋又或者是冬季,因为一个印章或者文件,我记不清了,被刁难,打完电话进屋,他絮絮叨叨跟我埋怨,没有一句脏话没有说任何人不是,只是说事情本身,我却开始心疼,大部分男生开始考虑现实,他一个人走在科研的路上,举步维艰,少时伙伴,慢慢止于形式,不再势均力敌。我常常看他一人辛苦而母性泛滥,不自觉转换角色,抱着他,什么都不做。等到他自我消化,又恢复平日的理性,周到。我们去吃啤酒鸭,他对什么都好奇,总是问这问那,店员因此知道他是第一次光顾,抱着宰客的心思,啤酒鸭缺斤少两,我是常客,所以肉眼可见,分量少了将近一半。我不开口,只是陪着他静静吃完饭,回去的路上顺便买了驴肉火烧和冰淇淋。我想我永远不会再光顾那家啤酒鸭,但我也不会告诉他店员宰客是他问东问西导致的,我们在路边吃家乡小吃,像卷饼一样的煎饼,吃不完的往他手里一塞,也不说话,他三两口帮我吃完,不喜欢吃肥肉,挑出来的排骨他帮我把肥肉剔除掉再放进我的碗里,我们去夜市看玩偶公仔,他买来让我抱着,冬天的时候玄武湖寒风冷冽,突发奇想我闹着绕圈散步,很冷,长头发被吹得刮在脸上,巨大的树木嗖嗖抖着枝干,他走路比我快,我拍完照赶紧跟上,从后面抱住吓他,风里面是两个人的玩闹声。最欣赏他愿意倾听。打电话只要两个人同时开口,永远是我先叙述,确定我说完了他才会开口,H说他交不到女朋友,其实不是,不管男女,只要愿意找伴侣,基本上都会脱单,如果只是抱着脱单的愿望找另一半,成功的人会很多,可人是有思想的动物,在一起如果还是无法阻止自己寂寞,那比单身更可悲。和H吃过饭,男生自尊心都很强,说道痛点,他们会紧张,语速加快,吃饭速度加快,开始流汗,你若爱他会自动饶过他的自尊心,不忍心他被攻击,更害怕他的自尊心会被自己所伤。聪明的男生分得清什么是女生的恭维什么是女生的尊重,二者截然不同。
吵架的时候C会说我不够崇拜他,其实我只是开不了口。曾经看过心理学的书,大致意思是孩童0-6岁间所经历的事情会对他们日后性格养成起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人这一生,又偏偏在和自己的性格做游戏,爸爸很宠溺我但对我极其严苛,小时候他要求女孩必须知书达理,人前多听少言语,那时候只要我开口,他经常制止,他始终认为,言之有物才值得开口,言之无物,无需多言。可几岁的孩童,连话都说不利索,自然达不到他所要求的言之有物,掷地有声,久而久之,我便养成了在亲属面前少言寡语的性格,他们眼里我内向,不善言辞,却没有人注意到为什么不善言语的我会进文学社,作文拿高分,是辩论赛最佳辩手,长大以后我查阅资料,自我诊断为心里障碍。C曾问我,为什么我可以写文章,口语表达流畅,见了他父母,却没话题可谈,我做不到平常女孩见家长时候的落落大方,起码在亲属聚会的场合,我无法开口。只要我试着开口,童年时候的回忆便汹涌而至,她会一次次制止我,“少言多听”这四个字会自动蹦出来封住我的嘴。这个习惯并不会影响我的生活,也不会影响我的正常社交,从没打算去见心理医生或者试图治愈它,对我而言它是一道伤疤,存在即合理,每个人的灵魂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有缺角有磨损,才显得真实。完美,本身就是虚幻。何必躲藏。
有时做梦,梦见十几年前的我和C,我们站在马路上,我讲述家里出意外的害怕无助,我们在曾经的课堂上,我还是坐在他前面,一回头,就可以问他数理化题目,我讨厌听他说电阻电流之类的物理题,也看不懂化学方程式,因为爸爸在我去不了的地方期望我能进省重点,我硬着头皮考试,C认真讲解,偶尔问我听懂没,我们毕业,满地纸屑,拿到一中的录取通知,C在电话里叮嘱我军训准备什么行李,C长胡子了,长高开始变声,我们在公交车上被挤成沙丁鱼,我站不稳,C说“你要扶着我啊”,我们分在了不同的学校,他依然拔尖,我彻底解放,撒欢睡觉,看杂书,高考了,清晨六点来找我,我们坐在房间瓷砖上,沉默着告别,他去了南京读本科,我们短暂分开,我去了北方读专科,再然后和好,我们在几百公里的距离,整夜打电话,视频,去对方的城市长待,他迷上了科研,保研读博,进实验室,有广阔的人脉,往更高的平台走,再然后我们彻夜吵架,埋怨彼此,梦醒了,我带着哭腔,
“对不起,当时没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没有应答,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快要睡着,只听见轻轻地,来自心里的那句原谅,
“七七,记住,在我心里,你是最好最好最好的”。尘埃落定,我得到救赎。
我的愧疚其实源自于你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