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心里除了震惊、悲痛和难于接受,便再无它物了。
同事的女儿,今年29岁,刚参加工作两年,经确诊为尿毒症。我,一个不认识她的陌生人,听到这个消息,尚且如此难过;对于一个生她养她而年逾五旬,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的母亲,又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望着同事日渐憔悴的面容、浮肿的双眼、奔波的背影,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几天前、几个月前、几年之间,发生过的许多事情和心酸搅在一起,相伴而来。数不完的口角之争,道不清的东家长、西家短,面对面吵得脸红耳赤,赌气时的互不理睬…潮水一般再度袭来,只是这次,再也不象平时一样,迅猛地就达到一个至高点,而是缓缓地来,没有激起任何浪花,又平静地退去了。
在突如其来的巨大的不幸面前,人显得多么脆弱和不堪一击,那么,那些可有可无的、抬抬眼、挥挥手就可以略过的纷争,其实不过是庸人们自找的烦恼和困扰,又何必?
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心怀不满,或是愤闷;不知哪里来的沙子,总是无端就迷了眼睛。
如今细想起来,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一些小事。无非是谁少上了一会儿班,多拿了一点奖金,向领导打了小报告,捡了个便宜,买了什么相因(?),家庭出了什么变故,偷懒被抓了现行或是爆出什么花边新闻等等,都被我们拿来做为津津乐道的谈资或是冷眼旁观的笑料。
结成帮,拉成派,背地里暗暗使劲,原本一介清静的地方,成了我们的较量场,每一次对弈,都让我们身心疲惫。
碰巧有时我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且内心耿急。对于看不惯的人,见不惯的事,无论别人怎样做也入不了眼,无论别人怎样改变也上不了心。有一股莫名的气流在心底迂回萦绕,很简单的问题总是想不通,很平常的事情总是看不开,总是妄自将它们切割成深奥的一小块一小块,去精打细研,去深究它本不存在的存在。
正当我一如既往地探索得有滋有味的时候,忽然噩耗传来,我才觉得,人世好凄凉,生命好无常,而我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怎么会拿那么多时间来虚掷我的光阴。我已经不自觉地,沾染了尘世的烟灰,变得俗不可耐,小肚鸡肠。
本不该操心费神的事情,本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问题,被我火上浇油地助长了它的燎原势态,且占据了我大半的时间和精力,让我不停地在自制的高峰和低谷徘徊。
而这些,归根到底,都是于己于人不利的事情;而这些,和有可能转瞬即逝的生命比起来,和病入膏肓的身体比起来,和来势汹猛的疾病比起来,显得多么渺弱和无稽啊!
忽然我觉得自己好象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固执的孩子,那么容易地,就陷在一个漩涡里,难以自拔。一个稳重的成年人、一个心胸宽广、做事磊落的人,一个怀有几分着梦想的人,着实不该如此。
我,过于计较了。并且,一不小心将自己的好恶带进了工作和生活,有时竟生生地变得冷漠。只看到别人的缺点,却无视别人的优点;甚至连偶尔的优点,也会被我看成是八面玲珑、投机取巧之物。
一个理性的人,明智的人,是应该懂得取其优长,而避其短弱的。是应该绕过一些层面,去着眼更深层的物象。而我,有时,过于感性了,偏偏又爱管闲事,路见不平总想挥起锄头铲几铲,结果呢,没有叩开一扇心门,反倒关上了无数扇可以清风徐来的窗户。
而世上的人,都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连古今圣贤都如此,我自己也是缺点多多,又何必去苛求别人。
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让人喜忧掺半的:胜利了,似乎又败得一塌糊涂;得到了,仿佛又从未曾真正拥有;逝去了,好象又觉得无限宝贵;连内心强烈的憎恶,在特定的时刻也会转变成深切的关爱和同情…
生活的基调不知不觉发生了改变,弥漫着火药味的气息正渐渐淡去。我们的眼里流露着伤悲,看到的,也只能是伤悲,和它背后所带给我们的前所未有的力量。
假若有一天,生命都不健在了,身体也不再健康,生活也不能继续,哪里还有闲情,如何还去争吵,争吵又还有什么意义?
够了,够了。
——不如归去,归去。
不是象古人那样隐逸山林,也不是再不过问世间事,而是想,象他们一样,保持一颗平和的心,放任自由而淡视尘俗。
其实,我对自己的要求不高,一杯漂着适当香味、触摸着温度适中、能让我不饱不饿的简单的素羹,就可以。
那么,再降低一点对别人的要求,或者说,我本不应该对别人有何要求的,别人怎么想,怎么做,随她们的意好了,那样,岂不大家都好了吗?
连偶尔隐隐作疼的她的心、我的心、我们的心,也不会再痛了。
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