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因了丈夫的那次背叛，她对于幸福婚姻的憧憬就如同眼前的这扇大门，在她的心里永远地合上了。
为人妻母，她尽守自己的本分。
无数不眠的夜晚，很多被欲望煎熬的时刻，她一一挺了过来。日子越过越平淡如水。
丈夫每晚必定是会回家的，在她睡着之后，他蹑手蹑脚走进房间，看看熟睡的儿子，然后，洗了澡，躺下。
第二天，当他还在熟睡的时候，她已经穿戴齐整去上班了。所以她的很多漂亮衣裙对于他来说，都是新的。
他也尽量履行着为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安排得妥妥帖帖，没有让自己的妻儿操半分心，本来，这日子也就可以这样如常地过下去，也不失为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就像中国许许多多家庭一样。
可就是因了那次丈夫的背叛，让这角冰山浮出水面，似乎婚姻中的双方都谁也没有理由对之视而不见。
她暗自想：要是我没有看到也就好了，我不是还能如常一般生活吗？
他也无限懊恼。
他们选择在一个咖啡馆来面对这件事。她显得有点局促，和丈夫单独来这种地方，婚后几年里这是头一次。
记得她有一次提议两人去看场电影，他对她说：“何必浪费钱，去外头租张碟回来看，不是更好。”
她就再也没提起过看电影之类的事。他一天到晚地忙碌，当然，忙是忙的，但真要忙到连一场电影都不能陪妻子看那是不可能的。
何况在忙的间隙里跟一两个红颜知己喝喝茶的故事，她也时有耳闻。
她低头，看着面前的咖啡，他难得大方地为她点了她最爱的卡布基诺。她用勺子舀了泡沫在舌头上细细地舔，仿佛在一点点回忆婚姻里的细枝末节。
他说：“我现在说什么，你肯定要不信，但请一定相信我，我一心一意为这个家。”
她猛然抬头：“不，我要离婚。”
……
当他提起儿子的时候，她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他说，“如果你一定要离，我成全你。”
她突然心里生出许多愤怒，凭什么，错的一方潇洒自若，对的一方痛苦不堪。居然说成全的换到是他，仿佛她在这里等待他的施舍和怜悯。
他仍然按时在很晚回家，她也仍然早早睡下，早早起来上班。两人之间没有再提起离婚的事。
渐渐的，他也偶尔会从菜市场买来菜，做好了等她回来。她也有时会削好苹果放到他书房的桌上。
二
日子也这样一天天过了下去。
从那以后，她迷上了网络，天天在上面泡着。她在那里找到另一片天空，她遇到了很多男人，这些男人喜欢她，经常在网络上倾诉着对她的爱慕，她只是笑笑，把它当作一种玩笑。毕竟是经历了许多，对什么也就看淡了。
他知道她在网上与人聊天，好几次想看她的聊天记录，被她拒绝，他还因此大发脾气。她仍旧不让他看，觉得自己唯一的角落不能也被他侵占。久了，他也不强求。
那日，有人加进来跟她聊天，她正好闲着，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聊着突然对他生出许多信任。人和人之间真是奇怪，隔着网络，凭着几句闲聊，她居然就无比地相信他。她喜欢跟他讲话，白天里的琐事，她一件一件地说与他听。
后来，他说：“我想见见你，好吗？”
她拒绝了他：“我不敢。”
经不住他三番五次地恳求，她答应去见他。
他们约好在一个咖啡馆的卡座，他提前到的。记得那天她穿了条黑色的裙子，忧郁的颜色特别适合她。
他们对面坐着，她感觉出了那男人的紧张。他到底是不善言辞的，不停地叫她吃东西，又翻来覆去说着：“我们真有缘呀！”她不置可否。
她从来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一见钟情？她可能一辈子也做不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没来由地想念自己的丈夫，也突然后悔起今天的决定。
她只要了一杯水，有淡淡柠檬香的白开水。
……
仿佛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她控制不住地拿起水杯就到唇边去喝。
他们彼此都试图寻找话题，在店堂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中，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还是走吧！
在这个隔着纱幔的狭窄空间里，她感到所有因网络而来的美好感觉已经消失怠尽，剩下的只有不安。
他说道：“我只是想找一个感情的寄托。”他看着她，她的笑很好看。
他伸出手来按住了她摊开在桌上的手，她狠劲地往回缩，他更加用力，她干脆放弃挣扎，任凭他抓住她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她的手慢慢变得柔若无骨……
三
在过完三十岁的生日后，仍有男人对自己倾诉爱慕，她突然轻轻笑了起来。“真的？”她偏了头问他。
“我不想影响你的婚姻。我想告诉你，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为什么你不可以和我享受着爱情，和他享受着婚姻呢？”
“啊？”她被这句话震惊了，从刚才的陶醉里清醒了过来。她内心多少有些失落，任何年龄的女人都是喜欢男人用婚姻这种形式来表达爱意的。
“我不强求，如果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你给我电话。”
回去之后，她的确想了许久，不是为那个男人，也不是为自己的丈夫。她开始反思这个叫作“婚姻”的东西。它不仅仅是一纸婚书，不仅仅是……有时候它是那么鸡零狗碎，有时候又是那么漂浮玄妙。平时它躲在黑暗里，让你觉得它仿佛只是个形式，一旦你想越雷池半步，它就立马跳将出来，在你的良心上不停抓挠，让你不好过。
那日跟丈夫去外头吃饭，一起去的有他的朋友。期间一个男人带了女人来，那女人不是他的妻，除她之外，席间所有人并没有表示惊讶。那女人也与大家谈得很是投机。她突然想到，原来男人们大多是这样的，家里的一个相夫教子，外面的一个谈情说爱。
在唤作“婚姻”的这个词语里，其实男人和女人对它的理解是有不同的。男人们似乎并不把这种从婚姻里偶尔的逃离看成一件严重的事，在他们眼里，这可能只等同于一次小小的游戏，简单到就如同深夜嘴谗了从家里溜出去买了点零食。于己于妻没有造成伤害就根本不会在良心上感到不安。
他继续给她电话，也总是邀约她一起出去坐坐，她拒绝了。
她想着，用自己的隐忍换取生活的平静也是值得的。想到很多女人在婚姻里挣扎，在婚外情里痛苦不堪。她认为，每个人只要问问自己的内心需要什么，想得到什么就必定要舍弃些什么，这对每个人是公平的。
或许，有那么一天，她生命中也会从天而降一段好姻缘。到时，她会如何？她抬头，远处，风过群山……
四
跟那个男人坐在一起时，她想念着自己丈夫百般的好。
然后怀揣着对新的婚姻生活的渴望急匆匆回了家，摁了门铃，心里想象着丈夫来开了门，说一句：“回来拉？吃饭了没？没吃的话，我们给你留了，在冰箱里。”
她站在门外摁门铃，听到悦耳的铃声在屋子里兀自回响着……她的刚升腾起来的对新生活的热情开始慢慢回落，她只好从包里找出钥匙自己开门。
打开门的刹那，她急不可耐地朝里面瞧了瞧，看到他的丈夫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皮都没抬，只说了一句：“有钥匙，按什么门铃！”
她没理会他，自己从鞋柜里把拖鞋拿出来，穿上。去卧室看了看儿子。倒了杯水，自顾自开了电脑上网聊天。刚才一路上兴冲冲地往家赶，下了决心要安心做好妻子。现在回想起来，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看到那个男人给她留言了：“我爱上你了。你认真考虑我的建议，好吗？”
她突然一阵恍惚，也突然觉到一种内心的酸楚。在这样华美的人生舞台上，自己的幕却哗然垂下，外面的人声远远地阻隔住了。在如此逼仄的空间里，她将无限期地将妻子母亲的角色演绎下去。
但凡历史上的贞节烈女都让人景仰，景仰之余却隐隐地觉得凄凉，所以“惨”和“烈”就成就了“惨烈”。
第二天一早，她起床来，准备出门。就着淡黄的晨光涂口红时，她看到自己的唇枯干脱皮，于是想到自己很久没被吻过了。
记得刚结婚时，她规定丈夫每天出门之前都要跟自己拥吻道别，被丈夫笑她发神经。很多次她伤心痛苦时，她多么渴望有个温暖的男人的怀抱能给她安慰。不过，习惯了也就好了，如今，她早就不抱这种奢望。她往唇上涂了厚厚一层眼霜，她自己发明的，眼霜比护唇膏好用。
她叫了朋友一起去逛街，发泄似的买了许多衣服。曾有人把女人比做男人的衣服，意思是可以随时被男人弃之。其实要是天底下的女人能像挑选衣服一样挑选男人的话，世界上会少很多怨偶。
她很想给他发个短信，问问他在干吗？犹豫在三，还是决定放弃。
良久，觉得心里搁着事，想来想去，发了短信过去，“天气很好，我在逛街，你呢？”
“在哪里逛？我过来接你？”
“不用。”
“好。我很想你！”
她心顿时雀跃起来。简单的几句话一扫她心中的阴翳。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三十岁的人，居然还能患得患失。
有人说：“爱情是上帝赐给人类的一颗糖，引诱天下的男女生儿育女，繁衍生息。这颗糖舔着舔着就没了味道。上帝不管了，他的目的达到了。”
饮鸩止渴都要饮，何况是如此美味的糖呢？天下男女照舔不误！
五
在协议书上签下她的名字时，她内心里说不出的爽快利落，“解脱，是该承认这是个错……”有轻轻的旋律在动。
他大约是不能明白的，在一旁酸溜溜地说：“我就看你能找着一个怎样的人！”她心里暗笑，如此不平，又拿什么离婚出来恐吓我？亏他是一事业有成的成熟男子。年薪几十万又怎样？内心的丰盛与口袋的充足是不成比例的。
她突然觉出一种酸楚涌上来，拼命按压下去，仍是笑着逗自己的儿子。她轻声问儿子：“爸爸妈妈离婚了，你愿意跟谁在一起？”儿子叫起来：“我不要你们离婚！”她笑笑：“不会的。”儿子马上释怀。
签了字，他出门了。扔下一句话：“下星期去把证办了。你把东西准备好。”她应声说好。
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窝在沙发里喝着，儿子在看卡通节目，她陪他看。
记得一年前，他们也去过一次民政局办离婚，那次因为没有带照片，两人回来了，婚也就没有离成。后来的生活，虽然没有任何改善，但也将就着过来了。
婚姻分为四种境界：可怡、可过、可忍、不可忍。她一直觉得他们的婚姻就在可过与可忍之间徘徊着，稍有外力就滑入“不可忍”的境地。但婚姻的好坏与外力真是没有太大关系。外力充其量就是一个引子，把婚姻里所有的不如意一股脑地牵扯出来，让它赤裸裸地摊摆在当事人面前，面目狰狞，由此看出生活的千疮百孔。
她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易拉罐的百威，她一直爱喝的牌子。
她一时反倒觉得生活的安静和闲适。
从对物品的态度上大可以看出她的从一而终，她的长情，但凡喜欢上一个牌子，就再不用其他的，广告和促销员在她这派不上用场。手机她只用三星的，牙膏是佳洁士，内衣只要黛安芬……其他的她看都不看一眼！
她正而巴经地开始思索离婚后的生活。她看过很多离婚和将要离婚的女子，大多歇斯底里、痛不欲生。她回过头看自己，觉得自己的平静和淡定很不可思议，很没有良心。
记得一个熟人，丈夫跟她离婚。她跑厨房拿了菜刀，扬言要同归于尽。现在她的丈夫很少回家，她也坚决不离，说不能给他好过，要赖定他。她不是瞧不起这些女子，只是觉得太没有必要，夫妻之间本是茫茫人海之中遇到了，拉好手，相扶相持把人生路走下去。既然不合适了，为什么一定要彼此闹到不欢而散呢？
总是想起自己的父母，为了儿女，冷战许多年，到老才稍微好些。做女儿的却没有太多的感激。在她的童年记忆里，多是冷冰冰的。她从小就怕，怕父亲喝酒摔东西，怕母亲哭泣，怕到瑟缩地呆在角落里不敢说话，总觉得是自己的错，大了也仍然不敢与父母多说话。结了婚也怕，怕吵架，也怕家里冷清，宁愿忍，忍到独自哭泣。
想到母亲恶狠狠地告戒“不要结婚，千万不要结婚！”她命令自己，不能这样，自己的一辈子不能这样。要有自我，宁愿孤独也不能憋屈。
动画片看完了，她给儿子洗了澡，带他去睡觉。在网上，碰到老朋友，不想说话。
她一直怕他，从心底生出的恐惧。他有次回家来看到她开了房间里很多灯，他板起脸说了她，她从此不敢开灯。其实她是觉得冷清，开了灯感觉温暖，既然他不喜欢，她也就忍着不开了，但心里觉得难受。
她觉得不自由，每天躺在床上，看着严严实实的吕合金的护窗，她觉得自己被囚禁了起来。她养成了一个习惯，喜欢坐到窗前朝外望，尤其看到天空的飞鸟，会有莫名的喜悦在心里划过。
她那天对他说：“我觉得我不自由。”他不信，很反感地驳斥她：“你要怎样？天天出去找男人乱来就自由了？”她从此放弃了与他交流。她几乎不说话，在家里。连关门都轻轻地，怕他说她发脾气要来吵。
很多人曾经告诉她，要她把丈夫看紧些，说他很讨人喜欢，怕别的女子撬走了。她还劝那来劝的人，给他一点自由吧，他要因为与我在一起而失去很多人生的乐趣，我心里也不好过。
她刚才根本一眼都没看那份协议书，写些什么？她回想，上次为这些财产的事与丈夫争吵过。她说不过他，只好任由他。大概不会给自己太多。他对自己的妻子向来吝啬，何况现如今还怀疑自己的妻子与人有染，是巴不得看笑话的。
在财产的问题上，她没有再与他争执，心凉透了，越发看清他。临到要离婚了，还为着一点点家产与自己的妻子斤斤计较，生怕自己的妻子好了去，这样的男人还是早离早好。指盼着能托付终生怕是难了。
想来想去，想到问题的症结，还是因了那次丈夫的背叛，她再也提不起对他的热情，她是恨他的，恨他狠心地谋杀了她对幸福婚姻的所有期待，恨他无情地剥夺了她关于爱情的所有梦想。
她躺到床上，床上很安全，她一直这么觉得。关了灯，眼泪顺着腮旁慢慢滑落下来……
六
什么我都有预感
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仍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
——《暗涌》
听王菲梦呓般地哼着：“什么我都有预感。”
穿上别致的裙子化了精致的妆，披散了长长的卷发带了银耳环，写着陌生的文字，行走在这个熟悉的城市，惶恐、匆忙、恍惚……
遭遇了一场莫名其妙的邂逅，在那个炎热的正午，烈日照烫了她的脸，小麦色的皮肤隐约开满了末日的繁花，于是她笑了。
再也想不起那个留着黑发穿着黑裙穿梭在校园的单纯的女子是怎样在冷漠的都市穿行了一个又一个盛夏。
一路疯长的年华
一路周而复始的黎明和一路看不清的黄昏。
什么我都有预感。
这个世界也许有人像喜欢王菲一样喜欢着我。
他签了字，扔下了狠话。
第二日仍旧回家。
“我们干脆离了婚做情人。”他嬉笑着拍拍她餐桌下的腿。
“那何不现在分居了，你给家用，互相也有自由。”
他们坐在一个农家的庭院里，黄昏，落日在天边迟迟挨挨不忍离去，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柿子树，儿子在院子里疯跑，吆喝着与店家的小儿追杀不停，一路高叫：“降龙十八掌！”屋子的后面有一大丛栀子花，开到荼靡，树下散落了一地白色花瓣。
她要了酒，他说陪她，两人碰杯，一刹那间，她有一些恍惚，旧日的温情慢慢爬上心头，在身边旖旎缠绵……
“我现在没有房子住，你不会狠心把我赶出去的。”
她恨不能在那张嬉皮的脸上划上一刀，将那笑划开。自己的爱恨离愁在他这里消弭于无形，像古龙小说里的绝顶高手，将功都化开去。离婚也似乎只是小孩的过家家。她气急又无济于事，任由他闹。
想起他下班给他电话：“我接了崽，回了家，特向领导汇报，请指示！”她冷冷答：“做饭！”听到电话那头他的大笑，她从来就是他的好对头。旁人看他们吵架觉得很是羡慕，哪有夫妻吵架也能如此犀利一如杂文的？
他曾劝她对待丈夫要向大禹学习，治水般要疏不能堵。
她也曾劝他对待妻子要攘外必先安内。
邻桌的客人开始争论全国各地女子的容貌，有说广东女子丑的，有说云南女子难看的……一时间热闹非常。他远远答腔：“谁要说广东女子丑，我要跟他急的！我老婆是广东的呀。”她气急，自己明明一泼辣的长沙女子。听到邻桌叫，你老婆那么漂亮，我羡慕着呢。她看到他开心地笑，大约为的就是等别人夸夸自己的妻子吧。
开车回家，听到他在教训她，“以后别穿这么少布的衣服。我给你钱，自己买去。”他又不合时宜自以为是地管教她了。
那个男人走了，去了外地出差，没有给她一个电话，她偶尔会在闲暇时想起他，现在，哪里还有亘古不变的真情，连想念也在炎热的空气里无端蒸发。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王菲《流年》
七
对夏天的记忆是裙子和冰淇淋，是烈日和雨水地不停交织，是不断拉长的白昼和可怜兮兮一点点退却的黑夜。
绿色的植物在夏日的阳光下分外耀眼，变换出无数种绿：墨绿、纯绿、翠绿、湖绿、浅绿、薄绿……
半夜醒来时，耳畔是空调细细的风声，努力回忆刚刚的梦境，一无所获，连梦都变得如此奢侈。
突然有隐约的吉他声，弥漫在小片的空气里，会不会有谁听见，那是种怎样的敲打？
清晨透过纱窗，她看到天空有一只飞鸟，扇动白色的翅膀，轻轻划过，不留一丝痕迹。她问自己：“有些事情真的存在过吗？”
她赖在床上，长久地腻在睡梦里不愿醒来，能这样安静地沉睡真是好。想念、走神、做梦，时间变得缓慢悠长。
反反复复听王菲的歌，听到默默流泪。
每一次的争吵伤害最深的是她的儿子，看着自己的宝贝变得日益敏感和自卑，她恨不能将自己割裂开来。
在闷热的空气里，她仰面躺着，咬牙不发一言，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在抽痛里渐渐地慢去，然后整理衣裳，微笑着对宝贝说：妈妈很爱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所有的东西都在这个夏天苏醒。
跟鱼鱼说，我要过不去了。没有疼痛没有寂寞没有……，极度清醒。
鱼鱼说：霓喜，有些好的感觉珍藏在心里吧，实在是太难得的东西。你看看《遍地鬼子》吧。鼻子就不会发酸了。
桔子说：姐姐，我很烦，我想哭。其实她很想告诉桔子，我也想哭。不过连哭也没有时间，没有空间。
熟悉的夜晚，一个人对着电脑，看着头像不停跳动，手突然变得无比沉重，无力感紧紧抓牢她，看到镜头里那个女人，恍惚、苍白、冷漠……似乎所有的热情都被带走，只剩下这空空的躯壳。
一份浓烈的酒，就这样被泼掉了，无可奈何。
我奇怪我怎么也想不起你的样子，你真的存在过吗？也许你是什么样并不重要。
鸟有着白色的翅膀，那么清晰~
八
我能给你的祝福是遗忘
从此什么都不想
一辈子将你遗忘
多年前，住在集体宿舍里，深夜一遍又一遍听这首辛晓琪的《遗忘》，听到暗自落泪。
16岁那年，她告诉周围的人，自己会是一个坚强独立的女子。
春天的时候，她迷恋上一个白皙安静的男生，她告诉自己，也许只是爱那漫天飞絮里若有若无的忧伤。
那一个夏天，她很少说话。没有倾诉，所有的语言都如同被废弃和遗忘。
她经常坐在若大的空地上仰望深灰的天。然后，她写信，写简短的明信片，寥寥数语。穿黑色T恤和白色长裙在城市里来来回回地行走。她看房子，那些房子，留下漫长的时光的痕迹，有着隐忍、静谧的死亡般的美。
那时宿舍的窗台上有一只风铃，夜里总能听见清脆的声音。
那些夜空中的星群，夏夜微凉的风，年少的爱情，还有温暖芳香的回忆啊！……
多年之后，午后的阳光里，她才豁然明白，生命中什么才是最值得怀念的，什么又将悄然遗忘……
夏日，清晨，有沁凉的风拂过窗帘，几只麻雀熟昵地在窗台上玩耍嬉戏，她仰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沉迷在这样的姿势里，多么希望就这样毫无痛苦地离去。
听到手机的闹铃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撞击、回旋，不知疲倦。
起床，梳洗，拿了包下楼。
他从车里出来：“下午有空吗？”
“好，三点。”
她没有回头，听到车发动的声音。
在民政局的大厅里，他们配合默契，填表，贴照片，交钱，复印身份证……
“啪”地一声盖上大红印戳，前尘往事，噶然而止。
尘埃落定。
彼此的温暖、牵挂、争吵、纠缠，所有的一切通通告罄。
婚姻竟是如此脆弱，原来，世界上最最亲密的两个人，那些共同度过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就尽剩下这小小两张照片，被分别贴在这样暗红色的本上，从此形同末路。也许，多年之后，记忆模糊，见面竟然不识。
有时候，总是感叹：世间男女在婚姻里辗转挣扎，而更多的新新人类则视婚姻为洪水猛兽，避之惟恐不及。我们可不可以考虑一个这样的问题：我们是否一定要结婚？
当我们把一场冲动的爱情演变成严肃的法律条文，把忠诚当作婚姻唯一的誓言；当我们面对近乎宗教仪式般的结婚典礼，我们还能否尽情享受世俗的幸福？
聪明的人类为什么要建立这样强迫似的爱的生活方式？
如果我们的婚姻仅仅是一场协议，我想我们将更加注重婚姻里双方的沟通和理解，也更能处理好彼此的约束和自由。到那时，我们可能会拥有更加健康、和谐的婚姻关系。
想想而已。
走出大门，他问她：要不要送送你？她没回答。
在他的目光里，她一步步走过去，脊背挺直。
大街上人来人往，一股股热浪袭卷而来，她突然觉出一阵晕眩。坐在出租车里，眼泪一滴滴不断淌下来。
整整一天，几乎没开口说话，突然在这一瞬间，所有的语言都化作眼泪倾泻而来。
十年了，她又重回起点，期间岁月，恍然若梦。
